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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记·中岛敦《山月记》

2022-05-19  本文已影响0人  如是如来

山月记

中岛敦

167个笔记

山月记

>> 以往我常诧异为何由人化作了虎,前些日子恍然察觉,如今心中所想却是为何曾经为人。实在惶恐!

>> 归根结底,人也好兽也罢,真身本是别种生物也未可知。莫不是起初都曾记得本我,后逐渐忘却,只道如今模样便是与生俱来?

>> 深怕自己并非明珠而不敢刻苦琢磨,又自信有几分才华,不甘与瓦砾为伍。日渐避世离俗,心中自卑怯懦之自尊终在愤懑与羞怒中愈发张狂。世人皆为驯兽师,猛兽即各人性情。

>> 碌碌无为,则余生太长;欲有所为,则人生苦短。此般警句常挂嘴边,我却全然只为卑怯与怠惰之情左右,畏惧自身才短或遭暴露,厌烦劳苦付出。这世上论才能远逊于我,却肯潜心磨炼诗词,终成大家者大有人在。

>> 往昔岁月被我荒废,又该如何是好?苦不堪言。

弟子

>> 木受绳则直,人性放纵肆意,又岂能不以教学矫正之?端正磨炼,方可成为有用之才。

>> 这是一个放之四海皆可之人。无论是用最苛刻的伦理来审度他,还是用最世俗的标准来衡量他,都没有任何问题。

>> 子路敬仰的是孔子为人的丰厚底蕴。可是子路想不到,底蕴即来自日常种种细节的积累。

>> 孔子比任何人都认可这名剽悍弟子身上独一无二的优点,那便是他的纯粹无私。

>> 所有弟子中,无人像子路这般饱受孔子责备。同样无人像子路这般屡屡反问老师无所忌惮。

>> 可另一方面,又无人像子路这样全身心地依赖孔子。他屡次三番地去质疑,是因为他的性格不容许他表面上应承内心不认可的事。还因为他不像其他弟子那般,为了避免讥讽和斥责而小心谨慎。

>> 对于子路而言,这世上有件重要的事。在它面前,生死尚不足道,利弊得失之流更是不在话下。以侠来概括它略显草率。以信、义论之又太过纲常,欠缺自由灵动之气。怎么称呼都无所谓。

>> “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

>> 与其探讨经书,研习古礼,终归还是直面激荡现实坦然迎战更合乎此男儿性情。

>> 行善的报偿,难道终归只有内心的满足,此外再无其他吗?在老师面前,子路总能感觉到信服,退下后独自思考,又总觉得有些地方无法释然。通过牵强的解释得出的幸福无法使人接受。正义之士得不到确凿无疑、无可挑剔的善报,子路就无法释怀。

>> “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

>> “有美玉于斯,韫椟而藏诸?求善贾而沽诸?”

子贡这样说时,孔子当即答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

>> 他并非没有世俗的虚荣心,但他觉得委曲求全的仕途反而有愧于自己磊落豁达的本性。

>> 跟随孔子游历的人形形色色。处事利落的实干家冉有,温厚长者闵子骞,追根求源的实证派子夏,略善诡辩的享乐派宰予,刚正不阿、慨当以慷的公良孺。

>> 颜回就像是被抽去了强韧生命力和政治倾向的孔子,子路不太喜欢。

>> 辩如宰予者,其巧妙过于引人注目,给听者以愉悦,但不能给听者以信赖。这反而可谓安全。夫子则全然不同。言语厚重而非流畅,使人全无疑心,比喻多含蓄而非诙谐,这样的辩才任何人都无可抵抗。

>> 颜回那样和夫子意气相投的人,我感受到的欠缺他必然感觉不到。

>> 子贡曾问过孔子一个怪问题:“死人有知、无知也?”这是关于死后有无知觉、灵魂破灭与否的疑问。孔子的作答同样不甚寻常。“吾欲言死者有知也,恐孝子顺孙妨生以送死也;欲言无知,恐不孝子孙弃不葬也。”

>> 这是孔子的回答:“未知生,焉知死?”

>> 珍藏美玉者避讳其表面映照不洁之物,子路的心境大概与之相似。

>> “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 “鸟则择木,木岂能择鸟?”这句话气节崇高,但绝非特立独行。他们终归还是追求为人所用。

>> 穷困但永远积极,困苦也不舍希望。

>> 君子固穷,而小人穷斯滥矣。

>> 他觉得老师正说中了自己内心的那个小人。见孔子以困苦磨难为己命,大难临头亦无一丝动摇,子路不禁赞叹其勇之高尚。相比之下,自己曾引以为傲的白刃交于前而目不转睛之勇是何等平庸,简直渺小到不值一提。

>> 湛湛露斯,匪阳不晞。

厌厌夜饮,不醉无归。

>> 老者继续言道:“乐全之谓得志。古之所谓得志者,非轩冕之谓也。”这位老者的理想,该是追求淡然无极之境界吧。

>> “置身事外纵然安乐,然而为人的本根并非全在追求安乐。欲洁其身而乱大伦,非人间正道。道之不行,已知之矣。在当下推行大道之险亦知之矣。正因为当今世风道之不行,才要冒着风险去推行大道。”

>> 子贡道,量的差距大到无以复加,本质上无异于质的差别。而能够为完善自我而不断付出努力,这本身就是其非凡天资的最好证明。

>> 古之士者,国有道则尽忠以辅之,国无道则退身以避之。

>> 为道舍身,也要分何时舍、何处舍。以智慧去洞察考量,算不得是为一己私利。一心求死更算不得本领。

>> 邦有道,如矢;邦无道,如矢。他与卫之史鱼是一类人啊。他的死,注定不会寻常。

>> 吾取其有不忍杀人之心而已。

>> 他开始意识到一种“不为一小国,不为一时代,而为天下万代之木铎”的使命感。如今子路也十分理解当初为匡地暴民所困时,孔子昂然高喊“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究竟是什么意思。

>> 无论境遇如何决不绝望,决不蔑视现实,在身不由己的处境下同样力求完美——他终于明白了老师的智慧有多伟大,孔子的行为处事皆以被后人评说为前提,如今他终于也开始认同个中意义。

>> “恭而敬,可以摄勇;宽而正,可以怀强;温而断,可以抑奸。”

>> “片言可以折狱者,其由也与?”

>> “是公孙也?求利而逃其难。由不然,利其禄,必救其患。”

>> “君子死而冠不免!”

李陵

>> 缄口不言者已算是对李陵示以最大的善意,然也寥寥无几。

>> 如今极力侮蔑李陵者,和数月前李陵离都时举杯为其壮行者,不都是同一群人吗?漠北使者入城禀报陵军未伤毫发时,吹捧李陵不愧为名将李广之孙,盛赞其孤军奋战者,不还是同一群人吗?

>> 荒唐的是,司马迁居然先于李陵族人被定了罪,翌日他被贬为廷尉,处以宫刑。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 他对儿子最主要的教育方式,是尽授诸家学说经典,再使其环游海内。

>> 他对儿子最主要的教育方式,是尽授诸家学说经典,再使其环游海内。

>> 史书该如何编写,司马迁早已成竹在胸。他心中所设想的史书,形式上与现有任何一部史书皆不相同。他认可《春秋》是为天下仪表,但作为纪实之史却难尽如人意。他更为渴望的是事实。相较于教训,应首先关注事实。至于《左传》《国语》,其中确有事实,尤其前者叙事之巧妙令人惊叹。

>> 不,不仅仅是他,似乎写在那些文字中的历史人物,项羽、樊哙、范增,所有人皆回归了各自该在之处,泰然自若,安然自得。

>> 他一直有种近乎确信的念头,认为每个人身上只会发生与其本人相符之事。

>> 他在思考,此次事件究竟是为何?是谁?究竟是谁哪里不好,做错了什么?

>> 他和儒家学者不同,懂得以史学家的标准客观衡量先王的功绩,对于后世帝王武帝,他在评判时同样不会任私怨扰乱标准。

>> 然而人越伟大,其缺陷也将被放大,这无法避免。

>> 他从未对所谓的中庸之徒感到如此愤怒。他们比奸臣酷吏更难应对。至少站在旁观角度的他为此愤怒不已。他们一味追求良心上廉价的坦然并试图使旁人放心,这更是岂有此理。他们不辩解,不反驳,心中既无反省亦无自责。

>> 最终,司马迁试图将愤懑的矛头指向自身。事实上,如果非要对什么报以怨恨,那最终也只能是对自己。可自己又错在何处?无论他怎么想,都不觉为李陵辩解一事有错,也不认为行事方式欠妥。既然不甘堕于阿谀,除此之外也别无选择。

>> 既然自己只求问心无愧,无论此问心无愧之举招致何种结果,为士者都只能坦然承受。

>> 内心伤口或可随时间流逝而痊愈,自身肉体的这一丑恶现实却将持续至死。

>> 可是罪又在何处?是余之罪也夫?何罪之有——自己所行之事皆是正道。若非要说,只能说自我的存在本身即是罪。

>> 人有时会觉得若有所失,却又不清楚遗失的究竟是什么——他当时心境便是如此。

>> 潜意识中的留恋却暗中阻止了他自杀的念头。

>> 他是一个极度自我之人,此番变故却迫使他痛切认识到自己是何等微不足道。他曾自以为是地高谈理想抱负,可最终不过是路旁牛蹄下粉身碎骨的虫蝼。哪怕自我惨遭无情践踏,他也未曾质疑修史大业之意义。现在他沦落至如此凄惨模样,自信也好自恃也罢都已尽失,但仍选择为继续此番事业而苟活于世,这无论如何也难算作怡情之事。他自觉这近似于某种宿命式的因缘,就像互相厌恶至极却至死不得摆脱对方的两个人。

>> 无奈的是,确信自己不能自杀之后,他逐渐清楚地意识到,除了自杀再无逃脱苦恼和耻辱的其他出路。

>> 为了能够继续修史大业,再难以忍受也必须生存下去;为了能够生存下去,绝对有必要笃信自身肉体已死。

>> 他既无欢欣亦无昂奋,仅凭完成大业之意志的鞭笞,如拖着负伤的腿脚朝目标前行的旅人那般,意态消沉地撰写书稿。

>> 曾经高谈阔论的司马迁,如今也已缄默不语,无喜无悲。

>> 纵然生之欢愉尽失,表达之欢愉却犹得残存。

>> 对强者的赞美,的确是一种纯粹而强烈的情感。

>> 那日晚些时候,夜幕笼罩下,他们将当日猎物煮成肉汤。李陵呼呼吹着热气小口啜饮时,看到篝火的光亮照在这名年轻的番王长子脸上,忽而心生一股近乎友谊的情愫。

>> 李陵自然希望整体上汉军功成而匈奴战败,唯独左贤王,李陵似乎并不想他失败。意识到这一点后,李陵自责不已。

>> 想到老母幼子他心如火烧,却未流出一滴眼泪。想是极度的愤怒早已灼干了泪水。

>> 他厌倦了思考,每当心神不宁时便独自纵马狂奔于旷野。秋日碧空,铁蹄声声,他发疯似的在草原和丘陵间策马狂奔。飞驰几十里,终于人马俱疲,便在高原上寻一小河,饮马河边。他仰卧于草地之上,感受着精疲力竭的快感,迷醉于蓝天的纯洁、高远、广阔。有时他会想:唉,我不过沧海一粟,又何必拘泥于是胡是汉。稍事休息,他再次上马忘我狂奔。他终日骑乘直至力竭,待到白日落晖、黄云结暮时才肯返回营帐。唯有疲劳,是他仅剩的救赎。

>> 而且眼下李陵正竭尽全力同自身苦闷搏斗,已无暇顾及他人之不幸。纵然他不觉司马迁多此一举,但同样也未感到特别的愧疚,这是事实。

>> 李陵还记得且鞮侯单于说过一句话。单于说,汉人常将“吾乃礼仪之邦”挂在嘴边,视匈奴言行举止近乎野兽,以此非难。汉人所谓的礼又是何物?无非是给丑陋饰以虚华外表,是掩饰的借口而已。若论自私嫉妒,汉人胡人哪个更甚?色欲贪婪,又是哪方更甚?若剥去表皮,双方终归相差无几。只不过,汉人懂得掩饰,而我们不懂。

>> 总之,当李陵不得不下定决心漫漫余生尽留胡地之时,苏武则孤身一人于北海边牧羊已久。

>> 李陵听闻苏武之妻知良人难归遂转嫁别家时,正是北征发兵前夕。当时李陵还因友人之妻的薄情而愤慨不已。

>> 眼见苏武面对命运赌上气节负隅顽抗,李陵却丝毫不觉滑稽可笑。

>> 人生的最后时刻,他会在无声无息孤独死去之时回顾自己的一生,念及自己直到最后都能笑对命运,终可从容瞑目。

>> 面对全然不顾是否有人知晓的苏武,李陵心中暗自汗颜。

>> 而且,他感觉随着时间推移,苏武面对自己时似有种富人面对穷人的态度。那是一种明知自身地位优越,因而刻意宽大待人的姿态。

>> 但现在却有一人,无论眼前事态多么迫不得已,他都断然不许自己有任何妥协之意。

饥寒困苦也好,孤独凄惨也罢,还有祖国的冷淡,以及自己苦苦守节终究无人知晓的事实,对此人而言,皆非足以使他放弃生平忠节的迫不得已。

>> 曾经只道苏武倔强异常,其实那倔强的最深处,满满皆是对大汉国土无可比拟而纯粹无瑕的爱(这并非道义、贞节等外在因素使然,而是无可抑制、时刻翻涌不息的最为原始自然的爱)。

>> “归易耳,恐再辱,奈何!”

>> 苍天果然有眼。虽看似不问世事,但苍天真是有眼。

>> 歌至中途,声泪俱下。李陵痛斥自身懦弱,却也无可奈何。

>> 他已放弃苟活于眼前世界,只求化身书中人物生存下去。他在现实生活中再未开过口,却借鲁仲连之舌倾泻胸中愤恨。有时他是伍子胥,命人剜己双眼;有时他是蔺相如,怒斥秦王;有时他是太子丹,哭送荆轲。叙述楚国屈原之忧愤,引其自投汨罗前所作怀沙之赋时,司马迁几乎不能自已,总觉这篇赋正是自己所作。

>> 列传第七十《太史公自序》最后搁笔时,司马迁凭几而坐,怅然若失。他发出一声长叹,望着庭前枝繁叶茂的槐树许久,其实眼中却未见一物。他耳中同样一片混沌,但似乎仍试图倾听庭院某处蝉鸣。他本该欢欣,可最先到来的却是虚脱般的漠然、孤寂和忧愁。

直至他将完稿的著作上呈官府,在父亲墓前禀告完毕之时,心中紧张仍未消解,但一切结束后,他的身体猛然间陷入极度虚脱。

憾!!!

>> 方才提到任立政等人至胡地寻访李陵,待到一行人还归汉都时司马迁已然辞世。

>> 方才提到任立政等人至胡地寻访李陵,待到一行人还归汉都时司马迁已然辞世。

名人传

>> 至为为无为,至言为无言,至射为无射。

>> 如今已不分彼此,不问是非。自觉眼即如耳,耳即如鼻,鼻即如口。

>> 无为自化

>> 哎呀!夫子!——夫子,您是前所未有的神射手,居然认不出弓?唉!您忘了它叫弓,也忘掉了它的用途!

盈虚

《庄子·秋水》:"察乎盈虚,故得而不喜,失而不忧。"

>> 盈虚

>> 盈虚

悟净出世

>> 此乃因果之病。得此病者,百中有九十九都只能凄惨地度完余生。

>> 患病者无法坦然面对和接受任何事物。他们见着遇着任何东西,首先会想‘为什么’,而这‘为什么’只有至高无上、不容置疑的神明才懂。芸芸众生是无法思考这些东西的。不去想这些才是世上芸芸众生之间的规矩,不是吗?其中尤为棘手的情况就是患病者对‘自我’产生怀疑。我何以认为我才是我?我将他人看作是我似乎也没什么问题。我究竟是什么?——产生如此想法便是这病最为严重的症状。

我执?

>> 其中尤为棘手的情况就是患病者对‘自我’产生怀疑。我何以认为我才是我?我将他人看作是我似乎也没什么问题。我究竟是什么?——产生如此想法便是这病最为严重的症状。

>> 他以为悟净的病因是“对死亡的恐惧”,于是打算来嘲笑一番。“有生时无死,至死则我无。又有何惧?”这是河豚精的理论。悟净也坦然认可了这番理论。这是因为他本身并不畏惧死亡,他的病因也并不在此。

>> 为什么妖怪是妖怪而不是人?因为他们是畸形的生命,他们执着于自身的某种特性,不顾其他特性间的均衡关系,竭尽所能地强化它,直至丑陋而非人的地步。有的因为极端贪吃,嘴巴和肚子尤为硕大;有的因为极端淫荡,相应的器官发育过度;有的因为极端纯洁,除脑袋外其他部分都退化消失。他们都对自我的本性和世界观绝对坚持,不屑于通过与外界讨论来获得更高层次的结论。即便与他者产生思想上的碰撞,也是因为自身特性过于突出,延展过界所致。所以流沙河底存在着数百种世界观和形而上学,皆无相互融会的可能——有的心怀沉静的绝望之欢喜,有的表现出极度之开朗,有的心有所愿却发出无望的叹息——宛如无数飘摇的海藻般曳曳无定形。

>> “世间万物皆空。这世上哪有什么善事?即便有,也只能是‘这世界终将迎来毁灭之时’。无须去思索什么难解的道理,看看你我周身即可。无止境的动荡、不安、懊恼、恐惧、幻灭、斗争、倦怠。正所谓‘昏昏昧昧,纷纷若若’,不知所终。你我只存活于当下这一瞬间,而我们脚下的瞬间正不断消失成为过去。下个瞬间、下下个瞬间亦是同样。正如旅人行走在易塌的沙坡上,每一步都将无迹可寻。我们该何处安身?我们这一生只能不断行走,因为停留则意味着消亡。幸福?那只是虚幻的概念,绝非某种现实状态。它不过是无果的希冀,徒有虚名而已。”

>> “不过年轻人啊,无须太过惧怕。被海浪吞噬者丢掉性命,但攀上浪头者则可乘风破浪。超越这变化无常,达到金刚不坏的境地并非不可能。古之真人常凌驾于是非善恶之上,达到忘物忘我、不死不生之境界。不过,若遵循古训将此种境界视为极乐,那就大错特错了。没有痛苦,意味着同时也失去了作为普通生灵应有的快乐。无味,无色。了无意趣,如同嚼蜡,如同漫漫黄沙。”

>> 悟净谨慎地伺机提醒,说自己想问的和追求的并非个人幸福,亦非如何修到不动心,而是自我以及世界的终极意义。

>> 所谓世界,不过是自我投射在时间和空间夹缝中的幻象。自我死亡,世界也随之消灭。

>> “大师,恕我直言,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究竟‘我’为何物?”

>> “久未进食而觉饥饿的那个便是你。每遇严冬感觉寒冷的那个便是你。”

>> 时间长短的度量只有一个,那就是感受时间者的实际体会,不明此理者是为愚。

>> 大椿之长寿、朝菌之夭殇,并无长短之别。时间,只不过存在于你我头脑当中而已。

>> 我们短暂的一生坠入了永恒无限的时间里,前后皆无止境。我们生息的狭窄天地被置于广袤无垠的空间中,我们对它一无所知,它对我们无暇顾及。有谁能直面自身的渺小而不畏惧战栗?我们都是铁链下的死囚。每一个瞬间都会看到几名被处决者。我们没有希望,只是在等待轮到自己的那一刻。

>> 我叫子舆,另有子祀、子犁、子来三位莫逆之交。我辈为女偊氏弟子,皆入不生不死之境,水不湿我,火不烧我,入睡无梦,醒来无忧。不久前,四人还谈笑曰,我辈乃以无为首,以生为脊,以死为尻。

>> “执着于远虑,则必有近忧。道心通达者不拘泥于通观因果。”

>> 比如这鱼,这鱼,它为何从我面前游过,又为何非得为我所食,深思这其中因缘是道骨仙风者之最爱。可总在抓住鲤鱼前纠结那些,猎物早跑光了。首先得赶快下手抓住鲤鱼,吃进嘴里,然后再考虑不迟。

>> 这其中或许就有我该学习之处——悟净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我的生活里就没有那般忘我的时刻。他觉得此番教训甚是宝贵,于是跪拜。转念又想,自己无论何事总要做出概念性的解释才肯罢休,这是自己的弱点。教训就应该身体力行而非束之高阁,正是正是——悟净毕恭毕敬地再拜告退。

>> “首先要感受。凝练出最为美丽、最为贤哲的感受。脱离了对自然美感的直观感受,思考只是灰色的梦。

>> “沉心静气,眼观自然。云、天、风、雪,玄冰微蓝,红藻轻摆,夜水中硅藻如星屑,鹦鹉贝的螺旋、紫水晶的通透、石榴石的嫣红、萤石的青光。这是何等美丽,似将自然的奥秘娓娓道来。”

>> ‘观即是爱、爱即创造’

>> 悟净将鲶鱼怪打算吃掉自己时的凶狠与溶化于水中的少年之静美对比一番,拜别蒲衣子而去。

>> 你想想看,享一生于此世,在百千万亿恒河沙劫、无限时间里是多么宝贵、多么幸运之事。而死亡之侵袭又如此迅速。我们以宝贵的生等待易得的死,还能悟出其他什么道呢?

>> “所谓德,就是懂得快活的能力。”

>> “唯有放弃对自我的强行解读,才能使自我了解变得简单一些。”

>> “眼睛可看见一切,却无法看见自身。自我终归无法了解自我。”

>> 自我恒存。

>> 所以,悟净啊,你看眼下的这一瞬间,它多么珍贵!

>> 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所以她似对强硬的求学态度有所忌讳。

>> 智者知人,愚者则多知己,自己的病唯有自己医治——女偊氏的自言自语中,悟净只听清了这一句。

等待戈多?

>> 女偊氏又说起一个妖精的事。那妖精十分渺小丑陋,总说自己生来是为了寻找一个闪闪发光的小物件。谁都不知道那发光的小物件究竟是什么,反正那渺小的妖精倾注了心血去寻找它,为了它而生,也为了它而死。直到最后也没找到那闪闪发光的小东西,但女偊氏却认为小妖精的一生极其幸福。

>> “懂得终极疯狂之人是幸福的。他们通过杀死自己而拯救自己。不懂终极疯狂之人是不幸的。他们无法掌握自己的生死,只能慢慢走向毁灭。要懂得,‘爱’是更加崇高的理解之道;‘行’则是更加通晓的思索之道。

>> 决定我们命运的重大变数,全都不是出自我们的意识。

>> 那些在庞大的生之旋涡中挣扎的,往往并没有旁观者所见那般不幸(至少比心有疑虑的旁观者幸福数倍)

>> 就装作懂了的样子吧,反正我们心里清楚得很,没有谁是真正明白的——大家都基于这一规则而活。

>> 这种心理是懒惰、愚蠢而卑劣的,为避免历经磨难之后却一无所获,竟宁可放弃冒险,留在一条虽注定通往毁灭却不那么艰难的路上。

>> 自己并非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无法就世界的意义高谈阔论,面对这一事实他变得不再自卑,而是感到一种安宁的满足。他还获得了勇气,显然自己并不了解自己,那何不干脆在对世界说三道四前先尝试锻炼自我,展现自我呢?在犹豫之前先去尝试。不管结果成败,试着拼尽全力去尝试。哪怕注定失败也无所谓。一直以来,他都出于对失败的恐惧而放弃了努力,如今他得到了升华,不再抗拒艰苦磨难之后的一无所获了。

>> 汝不可得救于观想,从今往后当摒除一切思念,谨记身体力行以期自救。时间乃人为之体现。世界在概观之时无甚意义,直接作用于细节方生无限意义。悟净,收心凝神,在应在之处,行应行之事。抛却骄狂无知之‘何故’,往后再不可提及。非如此汝不得救。

>> 悟净,汝追随玄奘西行。此便是汝应在之处,亦是汝应行之事。一路艰难险阻,定要尽心竭力,不可心生疑虑。玄奘弟子之一名曰悟空,纵乃无知无识之辈,却是坚信不疑之行者,必有诸多方面供汝学之。

悟净叹异——沙门悟净之手记

>> 在心里一个劲儿地想着要变成龙。只留下要变成龙的想法,再让自己消失,就成了。

>> 只凭结果去评判原因,肯定不是最好的方式。不过在这世上,这才是最实际、最有效的方式。

>> 所谓法术的修行,就是学习如何让自己的意念变得纯粹而强烈。这修行无疑是艰难的,但只要境界达成,往后就不必再付出那么巨大的努力,只须将心思调整为相应状态即可轻松变身。这一点,对其他本领来说也是一样。

>> 他从不说谎。对旁人如此,对自己更是如此。他心中永远燃烧着火焰,旺盛、炽烈的火焰。谁在他身边都会立刻受到那火焰的感染。听他说话,不由自主地就想信他之所信。仅仅在他身旁,内心就会充满自信。他是火苗。世界是为他备好的柴火。世界的存在就是为了被他点燃。

>> 与其说具备意义的外在世界引起了他的注意,不如说是他逐一赋予了外在世界以意义。

>> 所以,在他孙悟空眼里没有任何平庸陈腐之事。

狻猊(拼音:suān ní)是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龙生九子之一(一说是第五子,另说是第八子)。形如狮,喜烟好坐,所以形象一般出现在香炉上,随之吞烟吐雾。

古书记载是外貌与狮子相似能食虎豹的猛兽,亦是威武百兽率从之意。常出现在中国宫殿建筑,香炉上。

>> 狻猊

>> 他就像一只陀螺,要么全速旋转,要么直接倒下。仿佛在悟空看来,艰苦的现实就像一张地图——一张用粗线清晰地标注出通往目的地之捷径的地图。他能在理解现实状况的同时,十分清楚地从中找出实现自身目标的道路。或者说,除了那条路之外他什么都看不见。愚钝如我辈仍在茫然思索不知所措时,悟空就开始了行动,已经迈步走在了通往目的地最短的那条路上。众人总是谈论他的勇武和神力,对他惊为天人的天才智慧却鲜有了解。对他来说,思考和判断已经融入行为动作里,浑然一体。

>> 我知道悟空不怎么识字,也知道他没什么学识。

>> 但我坚信,悟空(与力量融为一体的)智慧和决断能力天下无双。

>> 没什么比面对这目不识丁的猴子更能使我领悟,基于文字的教养有多可悲。

>> 悟空对自身命运有着无比的自信(他自己似乎并未意识到)。

>> 他肯定从未有过危险或绝望的念头。他绝对不曾考虑过自己的寿命长短和性命安危。他死去时一定也去得极为痛快,痛快到连他自己都未察觉。而在那一刻到来之前,他一定还在尽情撒泼。确实,他所行之事给人一种雄壮之感,但绝非悲壮。

>> 外人强加于他的想法,只要未得他自己充分认可,即便那是几千年前万人公认的,他也坚决不肯接受。

>> 成规和世俗声望在他面前全无威信。

>> 悟空还有一点特别,就是他从不提过往。应该说,过去的事情他全忘了。至少那些具体的事件本身都已被他遗忘。与此相对,一次次的经验与教训则被吸收至他的血液里,当即成了他精神与肉体的一部分。所以他才没必要逐一记住发生过的事。

>> 这猴子有种神奇的力量,能够在无意识中彻底吸收经验教训。

>> 唯有一次恐怖经历,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忘怀。他曾感慨颇深地向我谈起当时的恐惧。那是他初见释迦如来时的事。那时的悟空并不知自身能力极限。

>> 悟空的性情大变,从一直以来的极度自负陷入极度的自卑。他变得懦弱,有时不堪内心困苦,不顾羞耻不理旁人眼光就痛哭不止。五百年后三藏法师去往天竺取经,偶经五行山,为他摘去山顶符咒时,他也号啕大哭。那是喜悦的泪水。悟空千里迢迢追随三藏前往天竺,只是出于对这喜悦的感恩。这实在是最为纯粹、又最为热烈的感谢。

>> 在我看来,我们都是被师父那份柔弱里某种悲剧性的东西所吸引。

>> 关于大千世界中自我(或者是人,或者是其他生物)的位置,关于其可悲与可敬之处,三藏法师早已悟得透彻。并且,他不但容忍了这种悲剧性,还无畏地去寻求正确而美好的事物。这正是我们缺少而师父拥有的品质。

>> 一旦对自身位置的悲剧性有所领悟,必然无法全心全意地继续正确而美好的生活。面对柔弱的师父内心那份可贵的坚强,我们只有惊叹。我觉得,内在的尊贵包裹于外在的柔弱之下,这也正是师父的魅力所在。

>> 遭遇外在困苦时,师父并不从外部寻求解决途径,而是求之于内里,即让自己内心做好承受的准备。

>> 其实,他对师父的情感中,包含了众生对强于自身者所抱有的敬畏本能、对美和尊贵的憧憬。只是他并不自知。

>> 二人几乎是两个极端,但我却注意到唯有一处共通。那就是关于生存方式,二人皆认为所承受的一切是必然,并从这必然中感到圆满。进一步说,他们将必然看作自由。

>> 说起来,有时我也确实感觉到,这趟天竺之行对那头猪(对我也一样)来说,必然也是幻灭和绝望过后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三国志·吴书·吕蒙传》裴松之注引《江表传》:“吾谓大弟但有武略耳,至于今者,学识英博,非复吴下阿蒙。”

出处二:《资治通鉴》卷六十六《孙权劝学》:及鲁肃过寻阳,与蒙论议,大惊曰:“卿今者才略,非复吴下阿蒙!”蒙曰:“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待,大兄何见事之晚乎!”

>> 吴下阿蒙

>> 每每目睹孙行者的行为,我都无法停止思考:炽烈燃烧的火焰不会察觉自我的燃烧,倘若自我在燃烧的意识尚存,那燃烧则并不彻底。目睹悟空行事时的自由奔放我总是想:所谓自由的行为,即是先将必做不可的事放之内在,待其成熟后再自然外放的行为。

>> 师父一直注视着永恒。还有与那永恒相对的、地上一切事物的命运,他都清晰地看在眼里。师父永恒的注视和怜悯的目光所及之处,是那些面对终将到来的灭亡仍凄凉地试图绽放的睿智与爱情以及诸如此类的美好事物。

妖氛录

>> 天下再无人如此女这般,顺从于强加给自己的一切。尽管如此,她又在不知不觉间、在自己全无意识时,使那些强加给她之物陷入狂乱混沌。

>> 现在的自己和当初已判若两人。不过是昔日意识里对那女人的渴望已从自我之中分离而出,作为习惯残存了下来,到现在还试图控制自我而已——他有时候这样想。

>> 他冷眼看向自己微不足道的一生,仿佛它与自己本无关联,不过只是一场荒唐的舞蹈——如白狐般的夏姬终究也只是受了操控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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