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翅膀3

1968年 春 东京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伴着低沉的呼唤。奈奈脸色一变，立刻起身去开门。彩希站起来向门口望去，眼前的景象让她大吃一惊：一个浑身是泥的女孩昏倒在奈奈怀抱里，黑色短发间夹杂着凝固的血块，肩膀处的衣服染红了一片，看起来可怕极了。「彩希，去拿药箱，在书架最底层的玻璃柜子里。」奈奈用自己瘦小的身躯支撑着女孩，声音止不住地颤抖。彩希慌慌张张地跑进书房，感觉全身的血液迅速地冲上了头顶。这女孩是什么来历？为什么会伤这么重？她和奈奈到底是什么关系？但奈奈急切的呼唤让她来不及细细思考，只能赶快把药箱递到奈奈手上。

奈奈把女孩扶到沙发上躺下，用酒精棉小心地擦拭女孩身上的伤口。女孩清秀的面容逐渐显露出来，彩希突然心头一跳。被鲜血染红的衣服很难褪去，奈奈只好用剪刀小心地剪下布料，再慢慢地揭下来，最后用纱布将伤口裹好。彩希看着奈奈的动作，混乱的思绪再次充满了脑海。她从来没有想过奈奈身边已经出现了其他人这种可能，但这种可能已经实实在在地放在了她面前，让这个十七岁的女高中生陷入了慌乱。

「奈酱，她是谁啊？」等奈奈终于把女孩安顿在书房睡下，彩希拉了拉她的衣角，怯生生地问。「刚才吓到你了吧。」奈奈伸手将彩希拥入怀抱，轻拍她的背，「别怕，她是我的朋友，不是坏人。」「我知道她不是坏人。」彩希忸怩了一下，「我是说，她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原来你在意的是这个。」奈奈一愣，随机笑了起来，「她的名字叫太田梦莉，是我很好的朋友。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我，我什么都没想。」彩希挣脱了奈奈的怀抱，结结巴巴地反驳。奈奈只是微笑，彩希感觉不争气地脸红了。村山彩希你和人家又是什么关系？你又不是人家的女朋友，哪有资格管这些。但奈奈又把她拥入怀中，附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但是，我心里的这个位置，一直是留给你的。」

彩希忘了自己是怎么离开书房的，只觉得自己的脚步都轻飘飘的，周围的景物都变得模糊起来。这话是什么意思？喜欢我吗？她在感情上太过单纯，又保持着本能的警戒，模糊的喜悦和朦胧的不安一起压下来，让她年轻的心饱受折磨。但她起码确认了奈奈对自己有这样的意思，无论这情意是深是浅，是真是假，她都甘之如饴。

「奈酱。」傍晚时分，书房里传来微弱的呼唤声，奈奈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彩希跟着奈奈进了书房，却并不上前，只是倚在门边上听两人说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被打成这样？其他人有没有受伤？」奈奈急切地抛出心头的疑问。「今天我们按照计划好的路线游行，路上遇到了埋伏，队伍被打散了。」梦莉有气无力地说道，「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但受伤的人很多。」

「这些暴徒！」奈奈恨恨地握住拳头，无奈地叹气，眼中满是哀伤。彩希从来没有见过奈奈这幅样子，不知道怎么办好，只是觉得非常难过。面对奈奈的时候，她真的想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她，但她实在是没有什么可以用于赠予的东西。奈奈已经不再是彩希熟悉的那个奈奈，对于现在的她，彩希几乎是一无所知。这个发现让彩希感到深深地无力和痛苦。

「彩希，来。」奈奈招呼彩希坐下，向梦莉郑重地介绍：「这是我以前的学生，村山彩希桑，暂住在我家。这是太田梦莉桑，我在东大的同学，也是好朋友。因为这几天比较特殊，梦莉桑要暂时住在我们家里，彩希觉得可以吗？」

对于梦莉要住下这件事，彩希心里可以说是一万个不愿意，但是人家刚受了伤，赶走她也太无情了。况且这是奈奈的家，她想留谁住下是她的自由，征求自己的意见恐怕也只是出于礼貌而已。彩希点点头，梦莉微笑着说道：「那就请村山桑多关照了。」

彩希隐约察觉到了异样，但一时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奈奈和梦莉的口气都带着一种特别的亲切感，让她开心也让她不安。这两个人究竟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呢？直到晚间准备就寝，奈奈习惯性地带着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彩希这才反应过来。

「那个，梦莉桑在隔壁。」彩希抓住了奈奈的手来回摇晃，「她会不会误解啊？」

「没关系，她不会误解的。」奈奈倒是一脸的泰然自若，「只有这么两个房间，没办法才这样嘛。」

彩希「嗯」了一声，低头不语。奈奈故意附到她耳边，低声说道：「有别人在，就开始害羞了吗？之前彩希可不是这样的。」

看着奈奈完美的面容上露出狡黠的笑，彩希第一次产生了想打她的感觉。但等到奈奈从背后抱住她，她又陷入了奈奈怀抱的温暖之中，久久不能自拔。

在这个冰冷的世界上，奈奈是温暖的唯一来源。彩希不愿意再想别的，只想用力地抱紧她，只要能够抱紧她就好。

梦莉的到来，给两人的生活都带来了不小的改变。奈奈逐渐地把时间用在了和梦莉一起读书、讨论时事上，彩希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一点冷落。梦莉和奈奈讨论的问题，对于彩希来说实在是太过晦涩，即使她努力地去翻阅书籍，也是懵懵懂懂，只能听懂几个她们-常常提到的名词，比如「产业工人」、「学术自由」、「大学自治」之类的。彩希渐渐地了解到奈奈所处的世界之广阔，也慢慢意识到自己的无知和弱小，对自己产生了强烈的不满情绪。如果自己能像梦莉一样和奈奈聊这些深刻的话题，那该多好啊。

「怎么了？不开心了吗？」奈奈很快就察觉到了彩希的情绪变化，但倔强的彩希不肯承认自己的嫉妒，只是拼命摇头。「肯定是因为梦莉的事。」奈奈似乎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因为我总是和她在一起，没有好好陪你，你就不高兴了。」

「我不是。」彩希还想辩白，奈奈却突然低下头，向她的嘴唇靠近。彩希心慌意乱地闭上眼睛，思考着待会该说什么。奈奈的嘴唇轻柔地落在她的前额上，像是安抚一个闹脾气的妹妹一般：「彩希这么可爱，我怎么会不喜欢呢。」

这是告白吗？好像又不是。但这句话好像是一个承诺，让彩希的心安定下来。奈奈在心里给她留了一个位置，虽然她并不清楚这个位置的轻重，但有总比没有好。看着奈奈温柔的眉眼，彩希突然有一点想吻她。

当然，彩希并没有这么做。在确认奈奈对她的心意之前，她绝不轻易地把自己的心交付给对方，这是她的守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