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诊那些事(2) 作者姚医生

      误诊虽不可避免，但若发现及时，仍有挽回的可能。但误治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有时后果就是生命的毁灭。

       八四年下半年我轮转到住院部，管14张病床，还带两位实习医生，忙得不亦乐乎。一天，住院部接到门诊电话，要我们接诊一位多器官损害的重病人，诊断不明。住院总一看我的辖区有空床，就安排住进来。当我第一眼看到病人时，我有点震惊。一位年仅二十岁的姑娘，用担架抬了进来，无自主意识，不能讲话，四肢肌肉萎缩，不能伸直，让人印象最深刻的是两只眼珠不停的向左下方转动，完全停不下来，这些明显是中枢神经系统受损的表现。体检时发现肢体触觉痛觉缺失，这又是外周神经受损的表现。化验检查显示贫血、肝肾功能损害……。那时医院条件差，无CT，无核磁，无B超，化验也只能完成有限的几项，只能靠医生的大脑综合分析作出诊断了。姑娘的父母告诉我，他们的女儿病成这样已经两年了，听说十堰有个很好的医院，才从河南的淅川把女儿抬到这里。我顿时感到压力山大。是什么造成病人多器官的损害呢？凭薄薄一本教科书和短短的两年医疗实践，好像难以找到答案，怎么想也无法用一种病来解释病人所有的症状和体征。难道是两种病？甚至是……？一个星期过去了，脑袋还是一盆浆糊，说句不好听的，真是狗咬刺猬无处下口哇。就这样把难题交给上级医生？那就间接承认自己的无能，当然，这对于一个只有两年资历的医生来说也不是件丢脸的事。但我还是有点不服输，再作最后的努力吧。

       这次我从姑娘的既往病史入手，向他的父母了解这二十年得过什么病，是怎么治疗的。这真有点考验我的耐心(我是个急性子)。聊着聊着，慢慢透露出一些有用的信息。姑娘十岁的时候曾经摔过一跤，头部撞在石头上，很重，流了很多血，当时在县医院治疗，住院十几天就出院了。(这也不至于在八年后造成多器官损害呀。)再聊。姑娘在十二岁时就得了癫痫，一开始发作不是很频繁，十五岁以后发作比较频繁了。(嗯，这姑娘的癫痫很可能就是脑部外伤造成的。)也是在县医院就诊，吃了几年的药，时好时坏，就是断不了根。我问吃过什么药？姑娘的爸妈说了两三种药名。(都是癫痫常规用药，也不会造成多器官损害。)在姑娘十六岁多的时候，他们居住的镇上来了个中医，是从湖北沔阳来的。他们就带姑娘去看这位中医，吃了一年多的中药汤剂。刚服中药的头几个月姑娘的癫痫发作少了，他们很高兴，但发现姑娘瘦了，还经常呕吐。中医说不要紧，再吃一段时间就好了，结果姑娘的情况就越来越差了，再找那位中医，走了。这信息太有用了，马上追问：你们还记得是哪些中药吗？不记得了，好多味药。那方子还在吗？姑娘的爸想了一下，好像还在呢。那你能不能回家一趟，拿来给我们看看？四天后，姑娘的爸回来，一张发黄的处方笺放在我们面前。我数了一下，二十六味中药，第二味中药马上引起了我的注意(大学时380个学时中医中药不是白学的)，密陀僧，这就是氧化铅啊。再一看剂量，一钱，等于3.125克。天哪，这中医的胆子也太肥了，这样的剂量让这姑娘吃了一年多。(据我有限的中药知识，密佗僧治疗癫痫入药一般不会超过两分，也就是0.62克)。我高度怀疑这姑娘是慢性铅中毒，而且是重度，只有这个诊断才能涵盖姑娘全部的症状和体征。不能迟疑，马上请十堰市职业病防治所的医生会诊，结果血铅尿铅严重超标(防治所做的化验，当年我们医院还做不了)，特殊染色后在显微镜下满是点彩红细胞。诊断成立了。

但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我知道重度的慢性铅中毒对各器官特别是神经系统的损害几乎是不可逆的。最好最好的结果就是经过较长时间的驱铅治疗后维持女孩的现状……不死。

一周后，姑娘出院了，回当地医院按我们给出的治疗方案继续治疗。姑娘的爸妈很诚恳的对我说：谢谢医生。我也说了句废话：你们不要放弃。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满心的悲凉，满心的无奈。一个姑娘应有花一样的一生，却被密陀僧定格在了二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