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一棵有思想的苇草

人是一棵有思想的苇草

【法国】帕斯卡尔

人比动物伟大是因为人有思想。人只不过是大自然中的一个渺小种类，生命是那么脆弱，空气和水都足以置人于死地。但人是一种能思想的动物，即使毁灭了，也仍然比置他于死地的事物高贵得多。

一个人没有手或脚还能生存，但假如没有思想，那就不能称其为人，而只是行尸走肉。经过数学推理获得的结果，要比动物的行为更接近于思想，然而却无法证明，数学推理也具有动物那样的意志。假如一个动物能够运用思维来控制行为，假如它会思考，可以用语言表达它的感受，那么当人们在狩猎时，这个动物可以警告它的同伴说：“你快成为猎人的猎物了，快逃吧！”当它被捕获时，它同样也可以呼救：“快帮我将绳子咬断吧，否则我就死定了。”

天性的两种标志是本能与理智。鹦鹉的嘴尽管很干净，却总是习惯性地擦来擦去，这就是它的本能。对我们来说，理智要比君主更专制，因为我们若不服从主人的话，就会遭受不幸，而不服从理智却会让我们成为蠢材。

人比动物伟大是因为人有思想。人只不过是大自然中的一个渺小种类，生命是那么脆弱，空气和水都足以置人于死地。但人是一种能思想的动物，即使毁灭了，也仍然比置他于死地的事物高贵得多。因为他知道自己要死亡，知道自然对他的影响，而大自然对此却一无所知。因而，人类的尊严就在于会思想。不是由于我们自身的要求，而是由于无法衡量的时空，所以我们必须自我提高，还要认真努力地思考，这就是道德的原则。一个人的善恶不能以他是否努力来评价，而应该以他的日常举止来衡量。

我们在尽力追求自己的尊严，但绝不是求助于空间和时间，而是求之于自己的思想和准则。在物质上我占有土地和空间，宇宙便包容了我，我乃是宇宙的一分子。但由于思想的无限，我能理解全宇宙。

灵魂是非物质性的，哲学家可以驾驭自己的感情，而任何物质都不能做到这一点。但是斯多噶派说，只要是力所能及的事，我们都能做到。别人也可以如此。但这些行为只是头脑发热的举动，正常人是无法想象的。艾比克泰德则说，既然有虔诚专一的基督教徒，那么每个人都可以心想事成。灵魂偶尔触及的那些伟大精神，都是它尚未把握的事物。这类事物并非是永恒的，往往转瞬即逝。

过激的行为是我绝不赞成的。人一旦走极端，就会勇敢到冒险的地步。除非我能看到相反的一面与它协调，否则的话，就不会是进步，而是堕落。我们不会把自己的伟大简单地表现为走极端，而是在两个极端之间寻求协调。或许从这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只不过是思维的一次运动与流通，而事实上它就像火把那样总是在某一个点上。即使没有显示出思维的广度，至少也显示了思维的活跃性。人性并不是永远上进的，它也有摇摆不定的时候。一成不变的节奏会使人厌恶，公爵和国王们在宝座上坐久了也会感到无聊，偶尔也要做一下游戏。他们只有失去了王位后才会觉得宝座的珍贵。事物的矛盾是可以相互转化的，为了知道热的感觉，就必须知道冷的感觉。这就是事物的相对性所起的作用。

古往今来，人们总是千篇一律地重复着同样的行为，世间的善与恶也是一样的万变不离其宗。只有自然在通过进步不断演化，这个过程有进有退。后退是为了更好地前进，只有这样才能前进得更远。海潮就是这样交替的，太阳也是这样运行的。对于理智的运用来说，记忆的积累是必要的。身体的发育必须不断地积累营养，身体的健康成长要依靠营养的一点点积累，充足的营养则来自于少最食物的日积月累。

人不是天使，也不是禽兽，但通常想成为天使的人却往往成了禽兽。人类维护道德并不是出于自身的要求，而是为了在与罪恶的交锋中保持平衡，就像在两股相反的飓风中保持直立一样。取消一种罪恶，我们就会失去平衡而陷入另一种罪恶。对每一个人来说，最适合他的东西才是最好的。人的全部尊严就在于有独特的思想，要养成善良美好的品性是件不容易的事情。并不是读了很多的道德著作，就会变得高尚。只有靠人的自觉，才能热烈地追求道德。

思想的独特性使它成为无与伦比的东西，然而它又确实存在着某些缺点，也会因自身的缺点而被人们蔑视，所以会发生一些荒唐可笑的事。在自然界中，思想既由于它的独特性而显得伟大，又由于它的缺点而显得卑鄙。

科学家对热作了解释，他们说热量的传播只不过是某些微粒的运动而已，光也是我们所能感觉到的反射作用。这种说法使我们惊奇。难道这些现象的实质就那么简单吗?而我们感到它是那么神秘！这些现象和推论之间的距离是多么遥远，就好像完全没有联系一样。对火的感觉，那是热量以一种不完全接触的方式传递给我们。还有对声和光的感觉，这一切对我们来说都是神秘的，然而它们却无时无刻不在我们身边，只有神经才可以感觉到它们的存在。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偶然的事件会引起别人的无限感想，偶然的机会也会让人失去思想。思想转瞬即逝使我们措手不及，根本来不及将它保留或者记录下来。我尝试着把思想写下来，可是写下的只是它从我身边流逝。这使我想起了自身的脆弱，我却时常将它忘记。它给我的教训并不亚于被遗忘的思想，因为我最终期望的不过是要认识自己的虚无。我在这里漫无顺序地写下我的想法，并非是毫无计划地乱写。而这种信笔所至才是真正的顺序：这种无序本身恰好表明了我所要表述的对象。假如我把对对象的表述处理得井井有条，那就是对我的题目加上了不必要的限制，思维也将受到这些形式的束缚而难于发挥，因此我认为它是不可能有顺序的。

我最惊讶的是，人们对自己脆弱的一面习以为常。他们在认真地工作，仿佛每个人都确知理性和正义在哪里，最后却发现自己无一例外全上了当。可是由于一种盲目的谦逊，他们以为那是自己无法控制的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