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片黄土地
01
从我们村再往南走,就到了黄河滩,那里是一大片被黄河冲积而成的平原,淌过大河,翻过秦岭,到了河南,就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了。所以我们村,是黄土高原上最后一片黄土地,这也让我时常思考,我怎能不思考?
人总是会变的,尤其是爱思考的人,在你还没有形成自己的知识体系的时候,在你被这个花花世界搞得意乱神迷的时候,毫不夸张的讲,你的思想,你的三观,你对一个人的褒贬,随时都会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而我,在这三年里尤其从去年开始,我开始隐隐约约有一种感觉,我不再那么善变了,好像是潜藏在我脑中的某种意识清醒了,是的,是潜藏在我脑中的,而不是外来的,我开始坚守这种感觉,即使我现在不能完整的把它概括出来,但我知道它的存在,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描绘出那种感觉的。
现在,我要讲讲我的一切感觉和思考的起始地了,那就是我们村。
如果你对一个地方一件事从不亲身经历,不与这片土地上的树木、鸟兽、沟沟壑壑有过亲身接触,你就不会发现它的美,你就会对它心存芥蒂,这一点可以清晰的从嫁到我们村却又常年在外的外地媳妇们的嘴中听到,她们对这个村总是抱怨的,因为她们从没有试过融入到这里来,这很令人遗憾,她们的生命中从此缺少了一种美——来自黄土高原最后一片黄土地的辽阔的美。
我恰恰与她们相反,我喜欢在我们村四处晃荡,喜欢一个人走到地里对着土地说话,对着枣树说话,对着猫狗鸟虫说话,高兴的话我还会跑到苹果树旁撒泡尿,或者折一根椒树枝,在空中挥舞,嘴里叫嚷着“嘿嘿哈嘿!”,真的很好玩。
这个季节是个不好的季节,寒意渗进每一栋屋子里,渗进每个人的心上,许多年纪大的老人都熬不过这个冬天,走了,从镇上回来,会在街上看到好多棺材铺子都在忙着向各个村庄送棺材,地里也比上年多了好几个坟头、几顶花圈、几颗柏树,老人们静静地躺在坟头下面,等着后人们给他们烧纸衣来度过即将到来的三九天气。
上坟回来,极目望去,全是枣树。枣,我从记事起就一直吃到现在,枣面汤、枣馒头、蒸枣、枣泥点心、熏枣……人们把枣做成了各式各样的食物,我对枣真的熟悉的不能在熟悉了。在这个冬日里,枣树树干上光秃秃的,但它们已然整整齐齐的屹立在寒风中,村民们把它们修剪的有模有样,没有一根多余的枝节,就连嫁接上去的树枝看上去也是那么完美,没有让人不适的感觉。奥!我真的被淹没在这枣树林里了。
天气还好,风有点大。我与奶奶来到红沟,奶奶割白皮和地骨皮卖钱,本来她一个人出来,但我想到我得为我《最后一片黄土地》找素材和灵感,就跟着奶奶一起出来了,大黑熊跟着我们,不情愿的吐着舌头,他太胖了,跑不动了,就不跑了,四条腿趴在地上,呼哧呼哧的哼唧着。奶奶从地上捡起一个红枣,说:“吃吧,很甜”。我塞进嘴,好甜!装地骨皮和白皮的大布袋满了,我主动要求帮奶奶背,可是接过手的那一刹那我便后悔了,好重!有十来斤重,而大布袋上的绳子又特别细,勒的我呀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去红沟要经过尤家沟(音译),那里有我们的一小片地,地里种着麦子,还有二爸家的一小片地,他因为常年在外就由我们家一直种着,地里的麦子,哎!说什么好呢,稀稀疏疏的,不知道到时候能收多少麦粒,这种事我想来不怎么懂得,因为没有过种地。
我和大灰熊站在土崖边上,风力比刚才强劲,吹得我一晃一晃的,但是下面的风景很好看啊!我看到远处南杜庄村里的房子,还有烟火在那飘来飘去,崖下面的土地一垄一垄的,麦子整整齐齐绿油油的,好看极了,新建成不久的大坝孤独的伫立在那,身上满是荒草,想一个颓废的脸上满是胡茬的老男人。
现在这么高的风口上我的双手冰冷,脸也快失去知觉了,可大灰熊却热的直吐舌头,还用他那傲慢的眼神看着我,他有着厚厚的长毛,厚厚的脚掌,而且没有汗腺,所以身上不会因为出汗被风吹到而发凉,我看他得意洋洋的样子,就把手放在他的肚皮上,他马上感到情况不妙,庞大的身躯立马就起来了,差点把我推到,我只好把手放在他的背上,他的背上也挺暖和的。
大黑熊开始不老实了,他开始不停地叫唤,奶奶说他想回家了,还说这小子很懒,每次出来不多会就闹着要回家。可是奶奶不理他,奶奶还在忙着用镰刀割地骨皮和白皮呢,大黑熊就乖乖跟在奶奶身后,奶奶说,村里人都看不起这点钱,觉得卖地骨皮一天就挣十来块,都没人弄,你看我,这才一星期,已经卖了快两百了,积少成多嘛!大黑熊又累了,趴在奶奶身边,我叫他他也不理我,奶奶这时候骄傲的说,它就是爱跟着我,我去哪它就去哪。好像是这样的,人有时喂不熟一个人,但的确可以喂熟一条狗,有意思吧?奶奶有她骄傲的资本,起码大黑熊很听奶奶的话。
我正在思考,看到大黑熊下了一个满是野草的小土坡,我想探个究竟,就尾随他身后,大黑熊不是用鼻子拱着地上的土,弄得鼻子上全是土,滑稽极了!突然间草丛里飞出一只野鸡,大黑熊没能抓住,但他还是不灰心,在刚才野鸡出没的那块地上用狗鼻子闻着什么,好像野鸡在地底下藏着一样,好像他还能把野鸡找回来一样。
奶奶唤我回去,于是我就扯着大灰熊的耳朵把他拉上了小土坡。
归途的路上有很多被雨水冲刷的洞,洞旁边倒了很多枣,奶奶说,这些都是废枣,收栆的人不要,家里也装不下,所以就倒了,好可惜啊!我只能感叹这么一下。
02
印象中农村人总是土里土气的,脸上是黑土,身上是黄土,脚下是泥土,除了身上,家里也到处是土,做饭的灶火边,睡觉的床上,永远拖不干净的地板上,没错,直到现在,我们村里的大部分人还是这样土里土气的,从我生下来到现在二十年过去了,家里的物件不知道置换了几次,但黄土高原上固有的这种土里土气的性格却一直存在。
你大可以说我是在胡扯,但是你放眼望去,我就可以发现我说得是多么有道理。是的,村里修了水泥路,不管刮风下雨都可以出行了,不用过多的考虑路上是否泥泞,可是你再看,因为马路更结实了,雨水渗不下去,所以流到涧里的水也一年比一年放肆、猖狂了,这些雨水完全不用征得村人的同意,把下涧里的路冲的全是洞,甚至把那些路拦腰截断,这在以前是完全没有的事,村民们怎么会懂这叫水土流失,他们只知道堵,但总也堵不住,反而冲开的洞、断开的路越来越多,他们没法,只好绕道,但是这也总不是办法,人怎么会斗得过大自然,但是村里人不懂啊!所以我说他们还是土里土气的。
身在农村,有一个好处是,整个村的人你都认识,所以你不寂寞,闲来没事想到谁了就去谁家串门,串门聊天的内容无非是今天谁他娘死了、明天谁他姑娘嫁了、今天谁得什么病死了、明天谁要出院了、今天借了谁两块钱、明天要问谁要他这两块钱。虽然鸡毛蒜皮,但对村里人来说都是天大的事,他们眼里没有什么大事小事之分,能想到的事都是大事,都得赶紧办,所以平庸者居多。
这其中属长舌妇最有趣。因为差不多每户人家的女人都是长舌妇,她们每天要干的事就是把新近发生的村里事以最快的速度传遍整个村字,扮演着极其重要的媒体人的角色,再小的事经过这么一传也会变成大事,搞得鸡飞狗跳,幸好村人多忘事,今天的事过两天就会忘了,或者不再常提及,所以也不用有太多的顾虑。
就连去涧里给祖宗上个坟都会传遍村子,这涉及到一个家族是否重传统,是否有孝悌观念。今天我和爷爷就去涧里给姥爷姥姥上坟了,我听爷爷的话抱了个铁掀,以往总是爸爸或者乐哥背个铁锨,但现在他们要过几天才回来,爷爷老了,所以只能我接替了,抱个铁掀干啥呢?遇到烂路铲两铁掀修修,姥爷姥姥的坟头坍下去了铲两铁掀给补补,就这些个意思。去涧里的路就像我说的那样,完全改了道,从玉鹏叔家下去,得要跑到百万叔枣树地里,再绕到我们椒树地里,最后跳进下涧里去的羊肠小道上,一路上全是酸枣树的枝和刺儿,我小心翼翼的把这些玩意挑开,扎进脚里别指望用针挑出来,两边长满荒草的地里整整齐齐的挖了好多坑,爷爷说这是村里人挖草药留下的,但是这坑实在有点多,一直延续到涧底的麦地才没有,去姥爷姥姥的坟地要穿过一片一人高的玉米地和芦苇地,我们爷俩出来后浑身能痒死,到了地里,我还是一如既往的不知道姥爷姥姥的坟头在哪,因为这连着有四个坟头,爷爷指着中间的两个说就是它了,于是爷爷给他爹烧,我给姥姥烧,烧完还找棍子挑了几下,害怕没有燃尽,姥爷姥姥收不到。一切搞完后我们就回去了。
去涧里的路有好几条,我们回去走的是到南巷的那条路(爷爷家在南巷,我们家在北巷),这条路受雨水的迫害能小点,所以比较适合爷爷走,毕竟爷爷七十多了,走这么久肯定累人,爷爷说临近大坝的这块地是我们家的了,大队刚分给我们,他准备到时候让爸爸把这块地犁一遍,他给这块地全种成菊花,然后明年爸爸就可以扜菊花挣两块钱了,我不懂,就附和的说了声好呀,再往上上了一截,爷爷停了下来,说道,这块地好,有两三亩吧,你看看,平平滴,真美!我还是不懂,我只看到了满地的草。然后我们又接着上,不一会就到村里了,巷里很安静,今天刮大风,人们都缩在家里不敢出来,只有爷爷这个孝子害怕父亲母亲大人冻着着急忙慌的催我去烧纸,在巷尾碰到两条狗,其中一条长相奇特,我想把它拍下来,于是我就拿出手机拍了。
回到家,奶奶在烙大饼,我看着大黄猫发呆,大黄猫已经不是以前的大黄猫了,是大黄猫的崽,和大黄猫一个模样,它见到我很生疏,不让我靠近它,所以我就只能胡思乱想,我在想,为什么人们没有亲身经历就能随意信口雌黄呢(我也不例外)?这真是够讨厌的!而且还信誓旦旦,好像他就是那个人一样,或受害者、或受益者。临近过年,大部分人也要回家过年,谈论这半年来挣了多少钱是必不可少的话题(人们大多农忙秋种之后才外出),他们会说这家人后半年挣了多少钱,那家人后半年在家呆着,没挣几毛钱。这种事我一般不感冒,但是如果和你有关了那你就会自觉地感冒起来——有人说起我们家了,正面的还好,负面的我就不乐意了,他们说老大家(我爸大哥)今年后半年最少挣了三万,说我们家就爸爸一个人,妈妈糖尿病一直在家,还说妈妈给我爸拖后腿,我没有反驳他们,因为我不想制造太多的舆论,置身其中不会给我带来任何的好处,父母有多努力我心里清楚,所以随便他们怎么嚼舌根子,但是我还是会不开心啊,我又不是圣人,是吧?
今天晚上天上好美,满天星,要不是刮大风我一定爬到房顶上看一夜,当然也多亏了这大风刮跑了雾霾我才能看到满天星。啊?我是怎么知道满天星的,当然是我出去尿尿看到的啊(家里真穷,连尿盆都没有)!
03
今天我房间里的火炉像打了鸡血一样烧的尤其旺,往常妈妈临睡前放好的那点钢炭到我第二天醒都烧不完,现在还没到十二点,我关了灯后准备睡觉,却看见炉旁闪烁着火光,乍一看,炭火已将炉盖烧红了,还‘滋滋’乱响,我没多想,就用手去拿炉盖,根本没有顾及到它已经被火烤红了,结果手被烫了个泡,差点没砸着我的脚,我找个块布才勉强将炉盖拿下来。可是手却疼得要死,火辣辣的疼,钻心的疼,要命的疼。
今天早上起来炉子灭了,妈妈重新生了一下,没成想生着之后这炭火旺了一天,屋子也被烘得热乎乎的,晚上妈妈又在炉旁放满了红尖椒,结果屋里进不得人,一进去就辣眼睛,还不停的打喷嚏,鼻涕也止不住,自家的辣椒真是辣人。手还是疼,看来今天是睡不着觉了。
我往炉子里又倒了些钢炭,期待着它能燃的慢点,不要让我半夜又起来,那可真是够我受的。
今天去奶奶家帮她蒸花馍了,奶奶一大早就打电话,让我和妹妹过去帮她揉面,揉面不仅是个技术活,还是个力气活,不能揉得太软,但也不能太硬,不然蒸出来的馍馍都不好吃。每年妹妹都会过去帮奶奶揉面,妈妈有时候也会去,我则在一旁往大锅里添水,帮奶奶拿蒸笼,把馍馍放炕上让它们再胀些好去蒸。炕上放了三笼花馍了,奶奶专门捏了两只鸡给妹妹,这会她在捏花卷馍馍,妹妹说她想吃,我已经把葱剥好放案上了,等着奶奶捏,其实我也想吃花卷,有童年的味道。
虽然我说的简单,但过程甚是繁琐,而奶奶总是一人,爷爷从不插手,其他人也各忙各的事,我和妹妹过去的时候就只有奶奶一个在家揉面,甚是凄凉。
是啊!现在还有几个人劳神费力弄这些个东西呢?这些东西连下里巴人都懒得弄,再不要说我们现在一个个都崇尚阳春白雪了。但总是会有人会坚持下来,譬如奶奶,奶奶还是会每年做一顿点心,每年蒸一次花馍,每年织一匹布,每年熬一次肉冻。不靠别人,就全靠自己。奶奶这种匠人精神我一直都很羡慕,但本人天生的惰性却懒得跟奶奶学,光说不做,但我想的可以把它记录下来,这样时时怀念,也很不错呀,所以每次奶奶要做什么我都会跟着她一同去,去看个究竟,结果总是学一半,马马虎虎。
奶奶家猫肥狗壮,大公鸡昂首挺胸,老母鸡天天下蛋,这些个动物可真是好福气,跟了个好主子,吃住不愁,天天长膘。大灰熊天天好吃懒做,每顿都是大鱼大肉,吃完就趴门口睡觉,那呼噜打的远远的就听到了,起来就玩弄两个小狗崽,把两个小狗崽身上搞得泥不溜秋,看见大花猫就又去找大花猫,可是他总也碰不到大花猫,大花猫动不动就跳到房顶,或者爬到树上,他只能乖乖地躲在地上,有时候能蹲一上午,就那样盯着大花猫不放,我觉得呀,他看上大花猫了,要不然为什么每次他的小鸡鸡都会红扑扑的露出来呢,哈哈!
我在院子里闲逛,就逛到了后院,看奶奶养的公鸡母鸡,一个个白白胖胖的,但是不让人碰,你抬一下脚都会吓得它们扑动翅膀。我数了一下,一共有十二支母鸡,一只公鸡,白色儿,特别好看,白的发亮,鸡冠子也特别大,它不管白天黑夜的打鸣,母鸡下了蛋后就会‘咯咯哒咯咯哒’的叫,奶奶舀了一瓢旧麦子洒在地上,它们蜂拥而至,在地上啄来啄去,但又互不打扰,真有意思。
我在奶奶家呆的无聊了,就想过去看书,跟奶奶说了后我就回我家了,回去的路上好多狗,他们成群结队围在一起,时不时闻闻同伴的屁股,或者跑到一个电线杆旁,翘起后腿往电线杆上撒泡尿,以此来宣誓这是它的领地,不准别的狗在这放肆。而这些狗聚集起来还有一个目的,就是防止收狗的人把它们偷走,临近年关,村里收狗的贩子也多了,如果一个狗只身一狗在外面,那很危险,狗贩子骑一个摩托车,车里放两只狗,一公一母,遇到孤单的公狗就把母狗放出来做诱饵,遇到孤单的母狗就把公狗放出来做诱饵,狗贩子的公狗母狗都长大很强壮,所以自然它们的牙齿也很有力,当村里那些走丢的狗上当后,狗贩子的狗就会死死咬住村里土狗的脖子,狗贩子不让放开它们会一直咬,用这样的方法每天在村里能逮好几条狗。
村里人串门到我家来了,妈妈正和她们聊的热火朝天,聊的都是儿子娶媳妇,女儿要嫁人的事。我觉得,在我们村,家长们做的最具长远意义的一件事就是养女儿,不管家里多苦都要把孩子拉扯大,然后在女儿二十多岁的时候嫁出去这样他们就能得到十多万,如此辛酸,但他们熬过来了,就是福,当然以上是玩笑话,当不了真。以前男方娶了媳妇,女方嫁了人,差不多就一辈子,而现在,从长辈们的口中我了解到近年来夫妻离婚越来越多了,最痛苦的是男方家庭,女方父母把男方家里积攒了十几年的积蓄当做彩礼‘收走’,最后没过多久又因不和离婚,这下男方家里日子肯定就烂包了,因为他们没钱了。关于为什么要收彩礼,我对这有自己的一套见解,我觉得收彩礼在我们这个国家暂时是取缔不了的!它只会在少数地区的少数家庭实现,也只有少数男人受益。从微观讲,女方的态度及其家长的态度决定了很大一部分,剩下那一部分靠男方的魅力了,从宏观上讲,我国还没到共产主义,有国家就有阶级,有阶级就有剥削,这个剥削啊不仅是国家从上往下剥削,还有优等阶级向劣等阶级剥削,还有同阶级之间的相互剥削,家长辛辛苦苦把孩子养大,剥削这点儿是理所应当的是吧?这样就可以改善改善家里的烂包日子,所以肯定会狠下心多要点啦!
最后不得不说一件伤心的事,第二天起来,炉子真的灭了。
04
果然还是来了呢。这几天奶奶一直热心肠的帮村里有喜事的人家打理内务,好像把自己又累出病了,那天从肆里回来就不对劲,嘴唇发青,晚上就烧到三十八度了,对于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来说,这可真是够危险的了。她也不给我说,自己一个人走着去了杜庄,要知道,从村里到杜庄那段路可不近啊,现在还哪有人走着去呢!真是一个让人担心的老人啊。一路上走走停停还是挨下来了,奶奶不仅感冒发烧,血压也到一百七了,做心电图显示心脏也出毛病了。不出毛病才怪,过年这几天光顾着忙活了,都没休息身体。
我是中午爷爷告诉我的,路上雪还没化,我骑着弯梁赶紧去接奶奶了,在南里庄碰到她,就把她捎回来了。我埋怨奶奶不过去找我,都这样了还走着去,奶奶笑着,说道,好吧,那你明天和我一起去吧,我也累了,你不是有好多书要看嘛,把你的书带上,我在那输液,你给我换液。其实医生是不准奶奶回来的,但医院实在无聊,每天输完三瓶液也就没什么事了,而且众所周知,杜庄收治的大部分是精神病患者,大部分病人都在那神神叨叨,大吵大闹的,那种环境正常人呆那实在是有他受的。奶奶当然不愿呆那了,好奇劲过去了,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第二天我陪奶奶去了,带了一本林语堂的《东坡笔译》,我把他放在弯梁的车篓里,没带回家,因为要陪奶奶一个星期,每天在医院那本书就是我的消遣。旁边的病人家属有些好奇,他没有见人往病房带过书,不时往我身前凑,想看个明白,但看到一半古文,一半英文,他挠了挠头又走开了,我猜他实在是搞不懂书里的东西吧,其实我也不太懂,古文懂,英文略懂。
我实在是得说说这两天的天气了,因为她直接导致了奶奶进医院。
按理说,过了立春,就不太冷了,可是有一个词语,乍暖还寒,这几天就是这样的,刮了一天一夜的冷风,风把院里的塑料袋吹了起来,小黑狗凝视着塑料袋,突然间它跳了起来,塑料袋成了它的猎物,风觉得很好玩,它有使不要的力气,它把塑料袋举在刚好小黑狗够不着的地方,看小黑狗的笑话,觉得玩累了,它就把塑料袋吹到了铁锨锨把上,让小黑狗以为自己捕到猎物了,小黑狗撕扯着塑料袋,那碎片随着风有被拖到了天上,跑到了墙的另一边。小黑狗身上很脏,它喜欢趴在粪堆上,这不是一个好习惯,但是可以填饱肚子,粪堆上总会有吃不完的东西,有时候还有屎撅子,它也挺喜欢的。
你看这风,我忘了风是看不见的,不过眼前的一切不是已经勾勒出风的轮廓了吗?风把人刮弯了,村人一个个裹得严严实实,但还是会弓起背来,这样好像能好点,废弃的打麦场里满是野草,这个时候好像被风施了魔法,成了提线木偶,在打麦场上舞之蹈之。如果你再认真点,你也是能听出点东西来的,布门帘被风撕扯得沙沙的声音,院子里水桶被风推的满院跑的哐当声,隔壁奶奶刚洗的衣服被风顺走的叫骂声。真是精彩纷呈。
通常这种风刮完之后就会下一场大雪,我一直在等着这场雪,不是很大,但下了两天一夜,风很贪婪,不想这么走,于是雪伴着风,我呆在屋里更不想出来了,什么堆雪人,打雪仗,我都懒得管了,冻死个人!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晚上,我太贪睡了,下午一觉醒来已经七点多了,所以你可以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夜猫子,觉都在白天睡够了。我坐起身,院子里亮亮的,我以为手机上的表坏掉了,我来到院子里,呵!第一次见呢,地上一片白,月亮也出来了,月亮的光再经过雪的反射,这下把整个世界都照亮了,我来到房顶,极目远眺,连涧里的土坝都有点轮廓,真是够亮的,远处好几家人的狗在乱叫,打断了我的思绪,我这才想起来我只穿了秋裤,冻死了,赶紧下了房子,上了炕。
消雪的时候真冷,但是我要陪奶奶去医院,所以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不过天气可真好啊,今天居然看到秦岭了,在村子里,我评价天气好坏就一个指标,能不能看到河对面的秦岭,如果能看到秦岭上常年覆盖的积雪,说明天气极好,如果秦岭是云里雾里的,那说明天气一般,如果什么也看不到,那天气真是糟透了!当然,北面的中条山肯定就看的更清晰了,因为离得更近一点嘛!可以看到条山上的学还没有化,我猜下午从医院回来后肯定就化得差不多了,果不其然。
回来得路上碰到爷爷,他串完门也要回去了,见到我和奶奶笑呵呵的,回到家又是给烧水又是做饭的,你们可别以为爷爷平时就是这样,平时可神气了,之所以现在这样,是因为奶奶离家出走了一天,没人伺候他了,爷爷啊,最怕奶奶离家出走了,每次奶奶回来后,他会像个犯了错的小孩,一句话不多说,帮奶奶干这干那,哈哈,可逗了!其实这样挺好,在保障奶奶人身安全的前提下奶奶多多的离家出走,这样爷爷就会乖乖的,不过这次的离家出走可真是太危险了,毕竟奶奶身体有恙。
今天回我家(我们没和爷爷奶奶一起住)的时候,我没有有近路,绕了趟远路,因为我想去我们村的小学遗址看看,还是那几课梧桐树,现在长粗好多了。房子也漏了,房顶上好几块瓦都没了,窗户上的玻璃也不见了,黑板上被熏枣的人乱涂了一黑板。真是奇怪,教室好小啊,我以前感觉挺大的呢。我的教室尤其小,教室里空无一物,桌子都被搬走了,墙上残留的课表也模糊不清,那些曾经和我一起呆在这个教室的小伙伴们啊,现在有的已为人妻,为人父了。那时候,哭着嚷着要来这里上学,来了后发现不好玩,于是就逃学,躲在教室外边墙的另一侧,还被上地的邻居发现了,转眼快二十年了,哈哈,时间过得真快呀!
土地庙也被人拆了,只留下了用涧里的石头堆起来的基座,小时候总喜欢爬上爬下,石头有棱有角,喜欢登山、攀岩就是那个时候培养的兴趣吧。
今天晚上月亮还是一样的亮呢!只是雪已经消得差不多了,村里的狗还在那乱叫,说着我听不懂的狗语。
05
她是我心中的最后一片黄土地。
大年初一,我去了爷爷奶奶和大爸家,但是都没呆多久,我早早回家了。
我有些忧虑,因为我害怕,害怕这最后一片黄土地也将从我的记忆中消失。
村里的一切我都很陌生,是那种不愿不想去接受的陌生,以前的事情仿佛是一场梦,而我,偶尔会回到梦中,但我并不想一直呆在这梦里。
回来是从沟里的羊肠小道回来的,背阴的地方积雪还没化,有些地方也很是泥泞,洋洋和豆豆都跟着我,上到半坡时看到老院子了,他们叫嚷着要进去看,院子里是已经废弃的三面土窑和一口干涸的水井,还有一个奶奶在用的红薯窖,我打开用铁丝缠着的门栓,窑里面到处是土,还有一些老家具,他们俩对红薯窖产生了极大的兴趣,都想下去看个究竟,我给他们示范了一下红薯窖的下法,他们都跃跃欲试,可是刚踩了第一个洞他们就退缩了,再也不想下去了,我们就看了其他两面窑,出门时,碰到了黑娃他爸老黑娃,他在放羊,往涧里的方向放,他瘸着腿,身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记着以前经常跟着他放羊,羊群中有几只小羊羔,“咩咩”地叫着,一会跑不动了,他就抱着,羊羔就舔他的脸,他也不躲,可以看到小羊羔呼出的热气,洋洋和豆豆不懂事,看到小动物就要砸,村里的猫狗鸡羊猪都要被他们砸遍了,这次也不例外,他们在旁边捡了几个小土块就往羊群中扔,羊群受到惊吓四散开来,我赶紧制止他们的恶行,可是毫无用处,他们太调皮了,已经展开了第二轮进攻,这次羊群散得比之前更厉害了,老黑娃急了,一边骂道“死龟孙,谁家的狗娃子,在这弄我的羊!”一边放下小羊羔拿着鞭子召集羊群,可是他的腿不方便,费了好大劲也没把羊群集合起来,我赶紧过去帮忙,洋洋和豆豆也在大笑,他们玩的很开心。弄好了羊群,我赶忙带着他俩离开了,这俩个惹祸精。
村里新铺了水泥路,现在水泥路一直通到了黄河岸边,这样从山顶一直到黄河岸边的水泥路算是全通了,听说以后还会有公交,这样对村里人来说真是再便利不过了,我真想骑弯梁去试一试这新铺的水泥路,去一趟黄河岸边,可惜天太冷,我最终放弃了。
奥,对了,和我们一起同行的还有大黑熊,这是一条风华正茂的狗,他有着伟岸的身躯,村里的狗见他都会夹着尾巴绕着走,因为他有一张血盆大口,他还有四只熊掌,所以村里的狗都怕他,但是他对人来说却实在温顺,洋洋和豆豆天天对他拳打脚踢,他也不生气,反而更加兴奋,绕着他俩转,扑腾着他的两条腿,搞得我们刚换的衣服裤子上都是狗掌印,实在是讨厌,现在乐哥和妮姐对他尤其讨厌,因为他太脏了,而他们都是爱干净的人,这样就水火不容了,我都心疼大黑熊,体型大也有罪。
我不大喜欢呆在家里,准确的说不大喜欢和父母同处一室,我总是呆在自己的小房间里,这是最好的了。因为爸妈互相看不惯对方,在一起总也是吵架,出去总也是说对方的坏话,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得,按理说,家丑不可外扬,可他们却以此为谈资,向村里人到处宣扬,我作为儿子理应告诫他们这样做是不对的,可是,没用的,他们根本听不进去,而妹妹呢,她正处于叛逆期,你说什么她都会来一句“你管不着!”,可是我看她的举动实在是幼稚,她也同父母一样听不进去,我也放弃了,每次他们在我面前互相说对方的坏话时,我都会当做没听到一样,吃完后立马去自己的房间。
邻居猴儿爷过来了,又在炫耀他的儿媳妇,当初他儿子一分钱没花从四川娶得媳妇,媳妇回来后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点也不用他们操心,还给了他和老伴几百块钱,真好,我听着听着,就开始意淫了,想着不久的将来,我也会和他儿子一样引回来一个媳妇,我们一起躺在床上,看我们喜欢的电影和书,听我们喜欢的音乐,聊我们的未来。
算了,还是回到现实中来吧。
再过两天,就要走了,我希望走了永远别回来,我希望我离这里越远越好,我想不论我以后怎样,都不用再回到这里。
但目前来看,这些希望都不算希望,目前最算得上希望的应该就是找工作了,希望我能赶紧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