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死后

父亲死后,一切都变了,或许,不是一切都变了,而是我们在这件事后都改变了。
变得冷漠、多疑、唯恐风吹草动
死去的人似乎都讲究头七,在死去的七天里,活的庄重,活的随心所欲,活的意兴阑珊、满眼泪晶莹。
母亲似乎也是这样想的,她坚定的主持着葬礼的一切事物,桌椅的朝向、寿衣的花纹,她甚至还抽空给奶奶送去了温热的粥,给弟弟添衣裳。那时的奶奶满脸疼惜,伸手去抚母亲的鬓角
多疑与寒意并不会陡然间产生,只是韵酿在每个人的心尖,盖上皮肉、掩上衣衫、再挂上笑脸。无人可见,却寒的茂盛。
葬礼结束了,结束了,我们到了该忘记父亲的时候了。我们这样告诉自己,亲戚也这样讲给我们听,他们搬进来火红的箱子,里面放着红的晃眼的苹果,堆砌笑脸,而后开口:借钱。弟弟拆开箱子,把脸伏在箱子里,嗅那新鲜的味道,好一会儿抬眼来叫我:“姐——”。我偷偷去看母亲逐渐坚定的眼睛和奶奶白到发梢的鬓角
母亲喝了农药,混着烈酒饮下,躺倒在正午的太阳下,用手环着我的后脑勺,吞咽着空气说:“是妈对不起你们”。多年后,我仍旧时常在词句里回避核桃树,因为半青的核桃那时就高悬在我的头顶,我避无可避,只能奔跑去远远的人烟,求得一线生机。
我跑的气喘吁吁,也泪流满面。母亲为何要喝药呢,因为父亲死了,她成了寡妇了,还是无法忍受这片土地上处处都有父亲活过的身影,亦或是片刻不离的悲戚、可怜的神情
等我哭着说完,晃过神来,已是坐在了高悬半青核桃的树下,身后是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人们
我们收拾东西,带走所有能带走的东西,包括一张曾经写满计算过程的纸。将要抵达的地方,带给我们无尽的恐慌,我们唯有用过去的旧衣裳,填满
我怯懦的站在教室里,不敢同其他人说起我的名字,只能徒劳的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新校服穿在身上,一阵风吹过来,扬起嘲讽的弧度。
母亲回来,颤巍巍的朝我走过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学会闭嘴,不谈论,不参与,静静等时光缝合裂口
高三的班主任,我有点厌恶她,善诛心般总对我说:“你想想你妈”。即便满怀深情,听的多了,也该厌倦。
因为你将我养大,我就要一辈子都守在你身边,守在这个,这个闭塞小城吗
我老了,想见你一面不是容易些吗
因着一份养育之恩,就要放弃奇花异草、霓虹繁华,我心有不甘
远了,你还回来吗。母亲不相信我,她怀疑我。
我肯定会回来的,每年不还得给我爸上坟吗
我没有去外省,去了最近的西安,十八朝古都,三千里华灯。就是不远,每周都可以就近回趟家
弟弟家庭贫困,你为什么不站起来,真真切切的事实,你爸还活着吗,为什么不站起来。
弟弟不说话
站起来,大庭广众之下敢宣之于口的才是事实;静默不动的就是虚假
对我们一家来说,你爸还活着吗,是最深的一根刺,不论谁来拿起它
弟弟选择外省
你姐,让你姐说,每周都能回一趟家,我还能给你……
小弟,外省吧,哪里都行,放了假,我和妈去看你
母亲看着我,在渐黑的暮色里,摁亮了阳台的灯
那时,那时的农药是什么味道,很苦吗
不苦,只是哽在喉头,所以,兑了酒
长久的没人说话
我似乎问错了话,母亲也似乎答错了句子。我们默契的起身去睡觉,长明的阳台灯都没人,摁灭。
我在阳台贴着玻璃坐下,等天亮了,给这从山野里的兰花草浇水。
然后,给亲戚们打电话,依次按着辈分打,告诉他们,母亲死了,在父亲死后的第八个里
一支流向晦暗的下水道,一下向着新栽下的红叶木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