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

        小时候很喜欢雨。尤其喜欢夜晚悄然而至的雨。

        正睡得熟，不知为什么就突然醒来，便听到窗外雨打窗棂的声音。上面是纸糊的两扇大窗户，下面一排玻璃窗。怕把窗户纸弄湿，阴雨天母亲在外面挂了一块油布。雨珠噼里啪啦打在油布上，又溅在下面的玻璃和窗棂上。渐渐的，雨大了，顺着房檐的灰瓦留下来——因为我听到院子里房檐下的铁皮桶发出悦耳的叮咚声。

        我静静地听着，叮咚声连成了串，接着便淹没在哗哗的雨声中。砖漫了一片小院和一条通往院门的小路，其他地方都种了花草果蔬。窗前有棵苹果树，墙角是过了房顶的香椿树，还有槟子树（一种香果）、梨树、枣树、杏树，甚至杨树榆树，它们占据了院子的半壁江山。剩下的是繁茂的豆角架，高过人的西红柿秧，还有辣椒，向日葵等等。可以想见，雨中的它们该有多么热闹，我甚至能听得出来，那哗啦哗啦的声音一定来自向日葵，它的叶子最大，雨中的声音也就最大，每每听到这里，我竟然就想起了姥姥来，想起她给我哼唱儿歌的样子。她没有牙的嘴里发出暗哑的声音，不好听，但是我喜欢，她能让我安然入眠。

        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睡着了，隐约似乎听到母亲起床的声音，我知道天还没有亮，她只是起来出去看看三个屋子的窗户油布扇好没有，是不是被风刮开了。再醒来，天亮了，雨停了，还有清脆的嘀嗒声传来，那是残雨滑落树叶或房檐，滴在已经装满水的铁皮桶中的声音。

        后来，翻盖了新房，纸窗全部换成了玻璃窗，再也不怕被雨打湿窗纸。然而雨打玻璃的声音实在不敢恭维，叮叮当当传递着越来越密集的雨声，遮住了树叶在风中哗哗的摇曳。新房是砖瓦房，不像原来的土坯房房顶有水道和流水的灰瓦，到处都是雨柱顺势而下，屋檐下也就没有了固定接水的两个铁皮桶。但是我还是努力听着，在黑暗中看雨雾冲刷过玻璃窗，苹果树枝叶的暗影来回婆娑，我隐约听到向日葵叶子发出的喑哑而亲切的歌唱……

        不知道什么时候，夜晚的雨不再让我莫名醒来，也许我长大了，也失去了听雨的兴趣。偶尔醒来，听着越来越急的雨声，我竟然有点烦躁，天亮了雨会不会停？会不会影响我去上学？母亲的身体已经不大好，她醒了，却无力到处查看，只是爬起来听听，然后再躺下，其实她是没有睡着的。一般情况下，这种雨天父亲都不在家，我的印象中，他经常上夜班，尤其是雨天雪天。

        可是有一天晚上下大雨，母亲还是出去了，雨太大，顺着窗户缝流了进来，母亲不想叫醒我们，自己穿了一件雨衣趔趄着来到院中。她找出了旧油布，踩着凳子想把它们挂在钉子上，然而凳子倒了……我在迷迷糊糊中听着窗外肆虐的雨声，却被一声巨响彻底惊醒了！

        多少年过去了，我一直无法释怀。我依旧怀念那个我生活了二十年的院落，怀念那些雨打树叶的声音，还有偶尔传来的一声叮咚，可是怀念就是把伤口撕开的痛，痛里有着少年的梦幻和温暖的亲情。

        谁没有过一些难忘的记忆？听雨，是我情感的咏叹调，婉转悠长，美好而清冷。但是，我不愿在记忆里吞噬内心的忏悔，我只愿定格一个画面，那是成长中的一个必经之路。

        今晚，我在雨中醒来，来到儿子卧室，他正睡得熟，我轻轻替他关上窗子，雨便和我成为两个世界，它在外面敲打着玻璃，我静静地望着它，声音暗哑，我似乎看到了挺拔的向日葵在雨中摇摆，我听到了童年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