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英年早逝的状元郎（1）

十二世纪中叶某年，一个初秋的晚上。

是夜，清风徐拂，朗月高照，四川省临江县境（今属重庆忠县）的青石镇外山麓的女贞庵内突然琴声铮铮，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琴音一会低沉绵远，让人顿起远古之思；一会有如天籁，给人缥缈入仙之感；一会又变成了细微悠长的吟煣余韵，似在窃窃私语着心中的秘密，羞涩地倾吐着少女的情怀。

此时，还有个人正踩着庵内青石板路上的月色，漫无目的地走着。

他，在《感性的力量》就登场亮过相，就是那位通情达理、法外施仁最后成就昆剧《玉簪记》里一段美满姻缘的临江县令。

其实，他比他那位同窗好友潘必正先认识女主角陈妙常，就是眼前的这位弹琴女子。

这年，刚金榜题名不久的他奉旨出任临江县令。那天，他一路溯江而上，到达临江县境的青石镇时，天色已晚。他舍舟登陆后，就投宿在这座女贞庵中。他准备歇息两天，然后走马上任。

唐宋时代，佛教盛行，寺庙庵刹遍及全国各地，且大多备有洁净雅室，以供远道而来的香客、旅客住宿歇息。和尚庙里可住女客，庵堂内也可供男客过夜。久而久之，通衢大道附近的寺庙庵刹，就成了往来行人休憩住宿的最佳场所，与今天风景名胜地区的观光饭店，没有多大区别。

今晚，他和随从喝了点酒，他们都不胜酒力，早已鼻息雷鸣，而他却兴致正高，于是便一个人踱出了房间。

他驻足，凝神屏息地听了会，自以为听懂了抚琴人的心曲。乘着酒兴，他迫不及待地转过假山，绕过树丛，循声而去，只觉眼前一亮：一位宽袖长袍宛若瑶池仙子的妙龄女尼正在焚香弹琴。

他不便走近，只能远观，但长袍宽袖遮不住伊人的婀娜体态；袅袅香烟掩不住她的貌美如花。只是，只是如银的月光分明清晰地映照出这位女尼紧蹙的眉宇。

他顿时起了怜香惜玉之心。

当然，他毕竟青春年少，又正值春风得意之时，见到如此秀逸的绝色女子，自然心摇神驰，难免心猿意马。

他稍稍沉思了下，接着高声朗吟道：

误入蓬莱仙洞里，松荫禅房睹婵娟，花样年华最堪怜；瑶琴横几上，妙手拂心弦。

云锁洞房归去晚，月华冷气侵高堂，觉来犹自惜余香；有心归洛浦，无计到巫山。

陈妙常兰心蕙质，冰雪聪明，自然拎得清其中暧昧挑逗的成分，加上她根本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心想，孤男寡女，匆匆一见，岂可随意轻薄无礼，竟以艳词撩人？当即口占一词，边弹边唱反击道：

清净堂前不卷帘，景幽然；湖花野草漫连天，莫胡言。

独坐黄昏谁是伴，一炉烟；闲来月下理琴弦，小神仙。

他读懂了里面的娇嗔和斥责，自然不便相强。他可是饱读诗书，深明礼义的正人君子。更何况自己马上就是此地的父母官，怎能做出放荡不羁、贻笑大方之事呢？虽说一时尴尬，有些失落，但他还是知趣地抽身而退。

他是磊落之人，有着兼济天下的雄心，绝不会也决不能为了一时的儿女私情忘了报国大志。

第二天一早，他就赶往县城履职。然后是一系列的公务缠身，他渐渐地淡忘了这场邂逅，忘了这个曾经无意间撩动过他心绪的妙龄女尼。

直到好友潘必正的到来。

故人相见，酒逢知己，天南海北地胡侃后，话题自然落到了千年不变的男女情事上。同窗绘声绘色的描述，直听得潘必正心旌摇曳，双目放光。

翌日，他不顾同窗殷勤挽留，火急火燎地赶赴青石镇，当晚就住进了尼姑庵中。

显然，潘必正是情场高手，没过多久，他就成功地俘获了陈妙常的芳心，而且几度春风后，她竟然珠胎暗结。

那年代，那可是伤风败俗遗臭万年的糗事。

为了解决眼前的窘境，也为了一劳永逸，潘必正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去找同窗帮忙。

身为县令的同窗，丝毫没为难曾经挖苦过他的陈妙常，反而以德报怨，当庭宣判道：

道可道，名可名；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清者浊之源，守不住炼药丹炉；动者静之机，熬不过凡情欲火。大都未撞着知音，多半属前生注定。抛弃了布袍草履，再穿上翠袖罗裳；收拾起纸帐梅花，准备着罗帏绣幔。无缘处青蒲黄庭消白日，有情时洞房花烛照乾坤。

明明是活色生香的空门偷情，却被判定为正大光明的天作之合，就这样，在这位好心县令的主婚下，这对有情人终于成了神仙眷侣。

时人有诗戏赞曰：

短发蓬松缘未匀，袈裟脱却着红裙；于今嫁与潘郎去，省得僧敲月下门。

那么，这位不计前嫌的月下老人是谁？

诸位莫急，且听老陈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