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枝裕和简书电影院影评

《无人知晓》:多得是你不知道的残酷的事

2017-07-28  本文已影响6441人  俞与鱼的杭州事

17年夏天的午后,暴烈光线和灼人温度将人牢牢锁定于空调卧榻间,既有wifi西瓜,电影自然是为良伴。观电影《无人知晓》,比食冰棍雪糕管用,丝丝寒意入骨入心。

这世界,多得是你不知道的事,尤其是,残酷的事。

柳乐优弥

2004年,时年14岁的柳乐优弥成为第57届戛纳电影节最佳男演员,他是迄今为止日本在戛纳上唯一摘取最佳男主演桂冠的演员,那一年,他的对手是梁朝伟。

可以说,《无人知晓》是柳乐优弥从影至今,演艺生涯的顶峰。据闻,那一年,日本举国轰动,他本人甚至因此登上美国《时代周刊》亚洲版。然而在参演《无人知晓》前,柳乐优弥还只是个希望成为足球运动员的普通初中男孩,因有考试,虽荣获最佳男主演他都未前往戛纳领奖,而是由导演是枝裕和代为领奖(然而这次考试他还是没有通过。。。)。

近年来,是枝裕和声望渐隆,相继拍出《步履不同》、《如父如子》、《海街日记》、《比海更深》等知名佳作,而《无人知晓》是他2004年拍出的片子。本片除助力柳乐优弥斩获最佳男主演还是第57届戛纳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金棕榈奖提名影片,获得日本与电影旬报奖、每日电影大奖地位相当的蓝丝带奖。

1988年,刚从早稻田大学毕业的是枝裕和听闻西巢鸭事件,决意着手编写剧本,时隔十五年,《无人知晓》开拍。

这是一个真实发生过的故事。

夏天:行李箱里的盛放和凋

电影的开始,夏末深夜,长子明(柳乐优弥饰)和少女纱希坐在空荡公车的后座,带着一个颜色艳丽的行李箱,色调陈郁,仿佛是犯罪故事的片段节选。这是讲述一个犯罪的故事吗?行李里装的是被粉碎的人体吗?

画面切换,色调陡然明快了起来,讲一对母子搬家,和房东琐琐碎碎交接一些注意事项,保证只有母子二人居住。房东走了,男孩子打开一件件行李箱,箱子里装了生气勃勃的长女京子、次子茂和小女儿小雪。他们施施然跳将出来,整个房间都生动起来。

男孩子唤做明,已然十二岁,是这个单亲家庭里的长子。母亲未婚怀孕,几个孩子父亲都不同,没有户口的他们不见容社会,无法上学,为防被房东发现,除了长子,其他孩子都不能出门,连去阳台晒衣服都需偷偷摸摸。即使处境如此艰难,孩子们还是开心的,镜头下,京子做着晚饭、小雪在用蜡笔涂画,茂爱发出怪叫,母亲是美丽的,音色沙哑又娇嗲,脸上已经看得出岁月的印记,举止言谈却还是漫不经心,仿佛是拒绝长大的,倒是长子长女看着成熟些。一家人笑笑闹闹,夏天就快过去,凉爽的秋天就要来。

第二个夏天,气温溽热的沤出水来,小雪长大了,行李箱已经险险要装不进她。明说小雪喜欢飞机,和纱希搭乘公车将她带到飞机场附近葬下,她的一生结束了。明埋土的手一直发抖,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了,生活的利剑高悬,希望远得看不见,小雪已然是死了,几个孩子继续一起生活,母亲已经失踪很久,房间里已经脏乱不堪,水电早就断了,每个人的身体都是汗津津的,阳台上生机勃勃的植物已经快枯萎了,他们也是。这个夏天,真是长啊。

秋天:指甲油已经剥落

秋天,京子在阳台晾晒衣裳,影片一开始,被母亲允许到阳台晾晒衣服的长女是小雪和茂羡慕的对象,现在她洗濯衣物时,手指搭于洗衣机上,指甲上鲜红的指甲油已经斑斑驳驳了。母亲离开前,兴致奇高,拉她手非要给她上指甲油,说她的父亲是个音乐家,小小房间里,京子最爱的是那架简陋的琴键。几个孩子里,京子待母亲是最冷淡的。母亲走后,也没有很想念,实在苦痛难熬时,躲进衣柜成了她的习惯。观影结束才想通,原是衣柜里还挂有母亲衣物,大概还有母亲气味。

母亲留信说要暂时离开一段时间,请明照顾好弟弟妹妹,看着桌上不多的生活费,明神色不慌乱。也许他每多一个弟弟妹妹就要经历这么一遭。他们照常生活,将近一个月后,母亲回来了。强装镇定的心安了一晚,母亲又走了。这次母亲再没有回来。明小心翼翼记着账,从开始的事无巨细,到后来记得越来越随意,不论怎么小心用,钱还是越来越少了。

冬天:当我们开始分食一盒杯面

我们想要在一起。哪怕只能几个人分食一盒杯面。12岁的明还未成年,找不到工作,母亲留的生活费越来越少,几个孩子的伙食渐渐被被杯面占领。从一人一盒到全家分食一盒,幼小如小雪、茂,竟从没哭闹。好像兄妹几个能在一起就是最好的事了。

站在成年局外的人角度,片中人的困境不是无解的,为什么不求助社工呢,为什么不报警呢?可是他们怕分开,他们还没放弃等母亲回来,他们没有得到正常的教育,虽然就生活在人群中,但他们更多的是按照本能在生活,而非常识。

明清瘦的身影走在家和超市之间,有时间他也四处晃荡,家里弟妹嗷嗷待哺,他无能为力。去找过母亲之前的情人的,他们都是好人,尽力给了钱财上的帮助,但很快还是入不敷出。圣诞夜,街上到处是喜悦的人,有阿姨在店铺外卖着糕点,钟声敲过十二点,糕点半价了,等了很久的明赶紧买了一大袋回家,这是近来最开心的事了。

春天:头发已经长得很长,某日,我们捡了野花的种子回家

家里的水电停了,茂和小雪终于能出门了。众人左顾右盼,不能被房东发现了呀。他们走过长长的一段路,一起去小公园打水,浣洗衣物。微风轻轻拂过他们已经很长的头发。走路已经不太方便,要踮脚,鞋子变小了。京子在晾衣绳上拍打衣裳,茂和小雪蹲在水管旁等水注满水桶,原本在公园的人看着几个脏脏的野孩子,指指戳戳后与他们保持距离了。穿着中学制服的逃学女孩纱希却与明走的越来越近。

一行人轻轻巧巧提水回住所,途中遇上一株开的摇曳生姿的野花,仔细瞧,众人惊喜得发现花后已经长出了种子,赶紧收集种子,阳台上用饮料瓶种植的植物花园又能添新成员。

他们多像这无人看顾又不死的花。

纱希原本是富裕家庭的孩子,却不愿走进学校(应该是遭受校园霸凌),上学时间只能四处晃荡,与明一家相识倒像是互相拯救。她日日与他们一起苦捱,一春一夏,生存环境越来越糟,却是纱希难得内心安定的时刻。

明不必记账了,罐中的钱币已经一眼忘得到底,纱希去做援交,想要赚点钱给明一家度过难关,明却不愿见她牺牲,两人终起争执,分道扬镳。

再见时春天已经过去,接近夏天的尾声,小雪死去,两人一起去机场附近葬下一个妹妹。明用最后仅存的三枚硬币在公用电话亭打了一个电话给母亲,电话那边传来母亲叫老公的声音,他天真又不负责任的母亲已经跟一个男人结了婚,他们彻底被放弃了。

随着苦夏过去,电影也要结束了,片中人过了一年多,戏外的演员为了这部片子也拍了一年多。

是枝裕和用一种最笨的办法讲述了时间,片中的人长大了一岁,演员们也长大了一岁,片中的房子被住了一年多,从母亲在时整洁温馨到最后脏乱不堪,片外,这个房子也被用了同样久的时间。时间刻在每个人的脸上,失去监护人的绝望慢慢杀掉了孩子们的一些东西。

西巢鸭弃儿事件的真相比《无人知晓》片中还要残酷一些,小雪的原型不是死于意外,而是被哥哥的朋友活活踢死,原因是她太饿了偷吃了某人的杯面,哥哥当时在场,一说他在看电视,对妹妹被打无动于衷,一说他也参与了打妹妹的行为。他们的屋中还睡着一个早就因病死去的弟弟,母亲还在时,弟弟就死去,因无法对外解释弟弟的身份,他的尸首被放于房中多年。

谁为这场悲剧买单?

是为追逐自己幸福就抛弃孩子的母亲,是放任朋友打死妹妹的哥哥,是不允许未成年人打工赚钱的社会,还是对租客情况没有及时盘问追踪的房东。如果母亲应当被千夫所指,四个孩子的父亲又该当如何,在西巢鸭事件中,所有本该负责的人集体缺位了。

是枝裕和将故事原型描摹的圆融闪光,塑造了明、京子、茂、小雪和纱希,我们记住他们为生存所做的全部无人知晓的努力和挣扎,我们记住他们蒙昧麻木得用孩子式的行为与生命赋予的苦难抗争乃至共生,我们记住那一年他们笑过的容颜,茂没心没肺用仅存的水去灌溉植物,京子虚弱的手指一直在敲击键盘,房间里叮叮咚咚作响,冬天,室外很冷了,他们在凝结水汽的玻璃窗上写写画画,想念母亲。但是搜西巢鸭事件,他们的故事已经没有后文了。时间过去,震惊日本又如何,成为社会事件前,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身份,无人知晓,事件过去没多久,他们重归无人知晓。

这世界,多得是无人知晓的事,尤其是,残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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