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云驾雾
小时候，见过父亲做过两件“怪”事，记忆犹新、终生难忘。
一件是酗酒，凡遇到婚丧嫁娶，他总凑前、跑前跑后，时常是喝得酩酊大醉，也没人前去迎驾，不知是如何掌控的步子，偶有瘫痪在自家门前的大柳树下之时，口中直喘粗气甚至是吐点白沬，眼角充盈着屎迹，特别的吓人。
这是夏季，天气暖和，倒说得过去。冬季里，或许天气寒冷，将两腿都冻直了，反尔硬朗了双腿及脚，并未原形毕露、僵倒在那，反倒一气就可找到家门。还真是奇怪！
这颗大柳树，是村中最大的一个，又高又粗又遮阳，其旁边还有一口甜水井，是人们时常打水、休闲的地方。真是蹊跷，连“酒鬼”也知道这里的好，躺下睡得香又不挨晒。
酣睡上个把钟头，他就会自然醒来，母亲习以为常、也置之不理。若等些时候还不醒，我们就用带毛的草，去捅他的鼻孔或耳窝，多人双管齐下给他挠痒痒。不妙的是，有时使得其反，翻个身、更加酣睡了起来。挠不醒、不得已，就捏住他的两个气孔甚至带上嘴，才行。
这是好酒，但他更喜欢烟；这是又一桩事。
看他抽烟，不像醉倒后那么狼狈，总是笑容可掬，悠闲自得、腾云驾雾的，似乎过上了神仙的生活及日子，十分惬意、尤其是醒酒时刻更为甚！
孩儿们心痛老爹，拿来些个小板凳子、坐那儿，陪同这一醉翁重归了正常，扶着他进屋、靠着炕头边椅墙坐下。也不等坐稳当了，第一件要事，就让我们找他的家什——旱烟袋，其实它就在他腰间里别着呢。
您可别小看这个道具，每逢烟瘾上来，他可一锅接着一锅的抽，好是自在！至今，我还保留着父亲的这个宝贵的遗产，时不时拿出来看看，比划下爹爹当年抽烟时的模样和姿态。妻、儿见状，很是反感：本身就沿袭了你爸的不良嗜好，又在玩弄这套没用的！多次企图将这套杂耍给我丢弃，那还了得和舍得，整得我反倒不再敢示众、显摆，反倒须将其藏好、甚至买把好锁挂上，将其隐居在我的藏宝箱中。
要说这件老的物件，虽有些异味、带有父亲的体味，但还是真挺不错的念想儿和玩物，看上去顺眼、玩起来顺手，似乎成了我现存古董中的嫡系“古董”：一根一尺左右长的木棍，瞅上去似是上乘的红木(全当是，也许仅是栆木长期煎熬的结果)，虽不如现今机制的木杆圆润，但饱经父亲大人那双粗糙的十指、几十年的洗礼，又我够年头的被窝里的摩挲，估计至今已在百年的历史了，越发地匀称、手感极佳，把玩起来心情也极其舒畅。一端为玉质的吸嘴(用放大镜看过，我确信那是块岫岩玉)，另一端是大大的白铜锅，虽锅碗有些黑、但外部是崭亮的，还配有一副全皮具的烟口袋(连系带都是)，铮光瓦亮的、很是耀眼，不比锅的外壳光洁度逊色。
看着父亲的手仍在颤抖、似醒非醒，我为他装了一锅旱烟丝、点着火，让他用劲咬住玉嘴、猛抽几口提下神，倾刻间刺鼻且辣眼的云与雾，就从两个鼻孔上窜了出来。也不知道他的鼻子是怎么长的，能忍受这等的摧残和折磨！不得了，了不得。
他尊口在不停地抽着，吧唧吧唧有声；两个烟囱在不断地冒着，袅袅白烟升起。更加神奇的是，他还能吐出圈圈、圆圆的，有时一个接着一个。妈妈对此，总是嗤之以鼻，嫌臭、让他滚屋外去抽，倒也听话、遵令照办；我们却对那圆圈颇感兴趣，时常让他到另一间屋内施展其才能，有时也招来孩童们前来竟相观看。
又是一个醉酒日，也恰逢是个周末，有几个小朋友在我家玩耍。父亲醒酒后，又在那吐那圆圆的圈圈。众玩童前来围拥，看个不够、叫好。有人看到一个圈，有人看到两个圈……爹爹说，自己一口气能整出五个连续的圆圈，孩子们都不信，要与他打赌。赌注是：在各自的脑门上弹响指。而我要的也是五个圆圈，也是一个一个地出，但要的是一个套着一个出，就如同当下那个奥运五环标志那样的，我知道他们下的赌难不了他。父亲也许是醉酒的缘故，竟敢允诺了我——那可是两毛钱哪！
还好，这次我为孩子们早有埋伏，不打无准备之仗吗？不获全胜决不收兵！
操起那烟锅、打开皮囊，娴熟地装满了烟丝，摁塌实些，把火点着，抽了起来……
一个圈、两个圈……就是出不齐五个圈，大家一边欣赏那圆圈，又担心出更多的圆圈。
又来一锅，一锅接一锅，也是约定的最后一锅，大事不好：尽管我事先在烟里混有好多的土，但他还是将五个圆圈一个一个地吐了出来，吓得孩子们口瞪口呆，这岂不是要挨上重炮弹了吗？
拦着门口不让逃跑，哪个也不放过，从较大到最小，由高至矮列队，欲悉数统统地敲击一遍。他那个大手呀，如熊掌；姆指和中指又粗又长，被浓烟熏得又黑又胖，瞧上去力大无比，吓得那小家伙都快尿了裤裆！
其实老爹那架势全是夸张、有表演成分，即使是对最大的孩子，他也舍不得用力去弹，只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他的演技外加上高个子那几位孩子的痛苦状及哀叹声，还真够吓人的，尤其是对那个最小的孩子。
最后，这个有趣且可怕的游戏，倒是由我扳回了公道，经多次试之无果，我从老爹那为伙伴们赌赢到两毛钱，速带领小伙伴冲进了商店，购置了几十枚糖果，均匀地分了下去，并特意给差一点尿裤子的那个小孩子，多出两颗。
大家不再心慌、后悔，反而有乐了。
后来，即使他愿意打赌，我们也必须多准备些心眼。他的所做所为，皆要求说话算话(即便是打赌)，用现在话说，就是“言必行，行必果”，与他办事、这是常态，必定是队长身份、使然吧。
再后来，每次在墓碑前祭祀谢恩父母时，总要点上几支中华香烟，让他抽好，希望他还能制造出那些像模像样的圆圈，梦中让我回味起那乐趣横生的场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