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和图书馆
最近谭维维翻唱了阿瓦古丽,很华丽的编曲。我第一次听到阿瓦古丽,是1982年,是我小学的一年级,在姥爷负责的少儿阅览室。
那时候,我们的实验小学在嘈杂的菜市场边,门口是一连串的荒废池塘,叫七星连池。这一片池塘先后被填平盖房子。校门口的南边修了座露天电影院;西边填出了个体校,里边还破天荒修了游泳池和运动场。在体校的外沿,有一排的平房。县里的第一个图书阅览室,便落在了这里。其实就三间房,一连串。有个借阅柜台隔开。姥爷的办公室就在这个柜台后。我放学可以去找他。他是很严肃的,又很整洁。那时候学校组织小同学们去阅览室,还要排队去。大家都稀罕能有地方摸到外边世界的杂志,看图片。那时候《小学生周报》,人手一份。但其他杂志,比如流行的《文学》、《气功》,大人们一般不会订阅的,就到图书馆看。
姥爷是退了休被聘请来负责这个少儿图书阅览室的。那时候我也不知道他解放前是当了小学校长的,也不知道一家人解放后跟着他吃尽了什么苦头。退休前,他在城内的公园学校教语文,开始是代课,后来恢复了教师身份。他穿着中山装,钢笔插在上衣口袋。但文革期间落下来的体质衰弱,支撑不了他上课的热情。那时我虽小,但记得他开始锻炼计划,买了华佗五禽戏的书,有图的,还练起了太极。我上小学,姥爷就退休了。
我很高兴他来了阅览室。因为我可以在他的办公室,也是他晚上睡觉的地方,摆弄一台唱片机。灰色的盒子,支开盖子,有转盘和唱针。唱片的歌,我最喜欢的,就只一首:阿瓦古丽。我学会把唱针直接放到阿瓦古丽,听完再挪回到唱片上的准确位置。那时候虽说刚上小学,但小朋友们已经会说谁是谁的老婆了。我也会把妹妹的橡皮绳带到学校里,偷偷送给同桌的女孩,感谢她帮我削出细细的铅笔头。
但这首阿瓦古丽,却是超出一般的感情,朴素的歌声,清淡的配乐,却很有节奏。那时我不仅向往着歌声里飘扬的长辫子,我更向往的是外边的世界,草原和无边无际的东西。那时候露天电影院放《红莲花》,舅舅在里边工作画海报。我与姥爷一起坐在露天的水泥板凳上看电影,我不停地问各种问题,这是什么,那个干嘛,直到把他问恼了,让我安静点。我当时还有点不忿他的不耐烦,自己又把电影看了好几遍。
县里在行宫(镇上的地名)修了新的图书馆,新楼后边是旧的庭院。少儿阅览室便落在这个旧式院落里。那些年全国时兴智力竞赛,我那时小学4年级了,代表实小与其他小学的代表队PK。现场决赛的抢答现场,就在图书馆的院子里挑灯夜战。二中的一帮老师与县里培训学校的人一起主导,我们实小也是吴校长做了动员的。那晚上,我表现出彩,替实小抢到了冠军。后来还有全县的智力笔试,我也拿了第一名。这两个表现,让我姥爷之后对我有了不一样的期许,虽然表面上还是一样严肃。但在图书馆院子里的那个晚上,在姥爷的印象里,是我这辈子的一个重要标注。
那时放学后总到图书馆的院子里玩,成群的小孩。那个院子还修了个小池子,养了鱼的,旁边有假山石,很新鲜。捉迷藏经常躲到后边。春节约了小朋友买了年画送完老师后的去处,也经常是图书馆。去图书馆,是口头禅。84年第一次的奥运会直播,就在图书馆看到的。图书馆的新楼有五层,最高楼藏了一部台湾同胞捐献的四库全书。但我最常去的是二楼的杂志阅览室。电影画刊的演员照,还有气功杂志的特异功能练习,很刺激想象。那时也开始拜读梁羽生和金庸。图书馆和电影院是小镇的两大时髦去处。新修了电影院,不用露天了,但经常听到的却是打架。后来的电影,也慢慢俗气起来,学校也很少再组织小孩去看了。姥爷用心经营的少儿阅览室,却获得了省里的嘉奖,他还与陈馆长出差去领奖。在阅览室的前面廊亭,有个宣传栏,那时候奇怪姥爷每次都把前言叫做“写在前面的话”。
那时候的图书馆,就像那些年的气氛,明亮,充满朝气和希望。
上了初一,开始忙着打架。小朋友一见面,便冲上去抱头卡脖子。87年,88年,89年,初中毕业考试时,六四刚过,我保送免了初考,考试期间当跑腿,与初中老师一群人在办公室前听他们聊李总理的笑话。那些年,开始有老师停职下海,开始羡慕万元户和挣钱。姥爷也再次退休了。晚上还去豆腐厂边的一家杂货铺帮看夜,挣点零钱补家用。后来,舅舅一家搬到了载棚顶。姥爷在院子种了芭蕉、蔷薇,每年都有不同品种的菊花。
我读中学的六年,图书馆反而慢慢陨落了。
2017年10月15日12:28 pm
姥爷和图书馆PS:
姥爷过世了,97岁。
国庆假期回家,去看他。他刚从卫生间出来,我让他上床躺着,他说你来了我得坐一会。但接着就自己摸索着上床躺下,还自己拉了被子盖上。他的胳膊和腿,几乎没了肌肉,只剩皮肤和骨头。我当时还有点不敢扶他,就想到了风烛残年,怕一动就碎了。看到他躺下,我也就下楼了。不知道什么念头,我还想着能在他清醒的时候再与他好好聊聊,问问他抗战前风华正茂的经历。亲耳听他说那个年代的一手感受。我还一直与他说,争取活过百岁。
母亲通知了姥爷的去讯,虽然高寿不再伤痛,但马上想起好多事,在家乡的时光都是联系在一起的。
想起活着和死去之间那条无法验证的隔离。
附:
汤兆云老师出生于1921年8月。他自幼聪颖,八岁入学,喜欢读书。1937年考入苏峰中学,后因战乱缀学。1940年6月起,先后从教于漳浦县古雷乡油澳国民学校、古雷乡龙口国民学校、东山县马銮村国民学校、东坑国民学校。1945年秋,到厦门大同小学担任总务部主任,兼小学语文教员。1946年春,被县政府委派到樟塘小学当校长。1947年秋,到铜陵衙顶国民学校当教导。1949年到澳雅国民学校当校长。1950年东山解放后,衙顶与澳雅两校合并为第三小学,汤兆云老师继任校长。
汤兆云老师重视教学方法,在东坑国校任教期间,发明了尤如现代幻灯的“纸灯教学法”,受到县教育部门的肯定和推广,省里还派人前来观摩学习,东坑国校也因此被评为全省优秀学校。
1945年,他在厦门大同小学任教期间,创新“复式教学法”,解决了学生多教室少的矛盾,此方法曾一度被厦门市教育系统推广学习。
汤兆云老师在做好本职工作之余,积极参与有益的社会活动。民国期间担任东山新报社记者、民声报社编辑、福建团讯特约记者,同时还被漳州华声通讯社、漳浦民报、云霄新报、诏安青年正报等聘为特约记者,反映民情民声。
汤兆云老师在“三小”担任校长期间,亲自编导话剧《兄妹开荒》,受到上级领导表扬。抗美援朝时,撰写《粉碎美帝国主义细菌战》文章,由李立士参加全县演讲比赛获得第一名。他发动教员、学生参加《赤叶河》、《刘胡兰》话剧下乡巡回演出。还开展毕业生“返校日”活动,组织教员和学生参加校园义务劳动,为教育系统做出榜样。县教育部门也因此发出“向三小学习”的号召。
1957年12月,汤兆云老师因所谓的“历史问题”被“劳动教养”;1962年被“清理回家”;1970年被迫到平和县山区进行“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致使身心受到严重摧残。幸得1976年粉碎“四人邦”,他得以“平反”,恢复从教工作,直到退休。由于汤兆云老师“教龄”达到30年,获得福建省人民政府颁发的荣誉证书。
1984年3月,汤兆云老师应陈汉波馆长的邀请到东山县图书馆工作,负责少儿图书室,他满腔热情倾其余力发挥余热,开展爱读月、智力竞赛、作文比赛、读后感评比等一系列读书活动。期间陈汉波主政的图书馆被评为全省先进单位,全国少儿馆长会议也在东山召开,这与汤兆云先生的辛勤努力是分不开的,他也得到了少儿读者的热烈欢迎和爱戴。
汤兆云老师写了大量的诗作与文章,集成《翩翩堂随笔》、《闲弹点滴》以及自传《风雨兰馨》等,体现了他热爱新社会,热爱教育事业,精益求精的求学精神和教学态度。他兢兢业业,诚实纯朴、不计得失、敬岗爱业,是教育界优秀的老前辈、好教师,他是我们永远的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