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书散文

冬天的味道

2022-11-17  本文已影响0人  时雨普降

放了寒假,本来是可以睡懒觉的,可偏偏睡不成。一大早,邻居家的马晓晴就来找妹妹一起玩“跳格子”。用粉笔在地上画出六到八只大方格子,标上顺序号。把沙包投到格子里,单脚拎起,另一只脚单独行动,在格子间“跳”出多种花样。

她们津津有味,而我愚钝,始终没有看出到底有什么波澜壮阔的乐趣,就没有参与的动力。

还有跳皮筋。偷出了妈妈做裤子的长长的松紧带,打个结。妹妹和马晓晴扯着其中一头轮流换着悠皮筋,另一头绷在一棵柿子树上。一边跳,一边念:“马兰开花一呀一五六,一五七,一八一九二十一”……无限循环。

被她们闹得睡不成,男孩子们只好凑在一起玩起斗鸡。当然不是真的去找大公鸡的麻烦,而是一只脚着地,左手搬着抬起的另一只脚。两个人,或多个人对撞,客观上抖动全身取暖。村里的几个小伙伴全到齐了,就玩“挤囊包”。贴着墙根排成一排,从后面往前面挤。被挤出队伍的人再跑到尾巴上继续挤。越挤,越兴奋。越挤,越暖和。

临近中午,冰封的村路开始“化冻”了。地面软塌塌,我们的棉鞋底下黏着厚厚的一层烂泥。但我们还是要去河面“打冰漂”。我们在河滩上捡起相对光滑点的小瓦片或小石头,侧身,半蹲,右手虚空比划几下,平地甩出去。瓦片在平整的冰面上接连弹跳几下:咘、咘、咘咘……蹦出去很远。

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河面从早到晚都是厚厚的冰。胆大的孩子小心翼翼地踩上冰面,小心翼翼地走了几步。哈哈!没事。他站在冰面上得意洋洋地做鬼脸给我们看。

嘎咋~冰面刹那间活了,绵延出了无数道细痕。冰破了-----那个孩子的棉鞋里灌满了冰冷的河水。他一拐一拐地走上河岸。家里的妈妈一边骂他“你个龟孙”,一边不迭地给他找出干净的鞋袜。

在大人的眼里,小孩子的冬天是不可思议的。喝凉水。真的!不管多冷,在外面玩渴了,冲到水缸边拿起水瓢就咕咚咕咚地喝一气凉水。

吃冰棱条。雪融化后,西北风一刮,屋檐下总是会悬着一排尖刺样的冰棱条。敲一条下来,握在手上,吃得津津有味。只不过是个白水味,为什么还是觉得好吃极了?难道,吃的就是冬天的味道!

老家有句俗语“霜打的白菜胜似肉”。冬天吃碧绿的大白菜,炒白菜下面条。切一点肉丁炝锅,加白菜翻炒,加水烧开,最后下面条,是为“炝锅面”,每天两顿吃不厌。炝锅面好吃,萝卜羊肉也还行,有年冬天,爸爸从外村干活归来,手里提着一块羊肉。他笑嘻嘻吩咐妈妈:“快去拔萝卜。”

萝卜炖羊肉是老家的一道地方名吃,不时不节的,很少有机会吃得上。大补!

羊肉长期缺席,萝卜基本不缺。尤其是胡萝卜。田里起回来的冻萝卜,洗干净,带皮吃。脆甜脆甜的。大的、好的红薯和芋头藏在院子东半边的地窖下。地窖深深的,口上盖着一块石板。

晚饭前,爷爷拿着根打井水的井绳,束着我的腰,把我放进地窖,再放进一个桶,把红薯从窖底取出上来。

冬夜长长,苞谷糁汤不经饿。甜甜糯糯的红薯块打底,别有一番好滋味。小的、坏的、不上相的红薯萝卜堆在厨房的墙角。爷爷在煤油灯盏下剁红薯萝卜。灯火把爷爷的影子映在墙壁上,我偎在奶奶的膝盖上听他们两个人一替一句地拉家常。

爷爷是十里八乡的好厨子,做事细致,刀下的红薯萝卜剁得碎碎的,倒进刷锅水里煮熟,满满的一大锅,趁热拌进麸皮和米糠喂猪。

杀猪匠已经上门估过毛猪的分量。猪的好日子快结束了,可它们对人类的阴谋并不知情,依旧把脑袋闷在食槽里,咕叽咕叽地抢食。

冬天的猪油是物质匮乏时代的幸福保证。吃稀饭、杂合粥、面条、菜饭,猪油坛子里挖一块出来,看它漾漾地融在碗里,小孩子的心里不知道有多欢喜。猪油、切碎的青蒜叶子、酱油,加少许味精,滚烫的开水一冲,即刻产生一碗色香味俱全的“神仙汤”。

芫荽(别的地方叫香菜)长在屋后的菜园子里,冻得鼻青脸肿。拔出来,洗干净。不切,整株的拿盐稍微腌一下,拌糖醋芫荽吃。图方便的吃法是浸在酱碗里,也能吃出满嘴的香。我那会儿很喜欢吃芫荽,长大后就不爱吃了。老家的芫荽是圆叶子的,贴着地面生着,像一朵雅致的花儿。折断叶柄,芳香四溢。现在菜市场里卖的芫荽密植的缘故,根根直立,嫩绿色,瘦瘦长长,味道微苦,香气不浓。

大雪纷纷扬扬地飘了一天一夜,村子仿若童话书里的冰雪世界。房顶上的雪好几天不化。奶奶踮起脚尖看天。其时,她踮不踮脚尖还不是一回事。天一样的灰蒙蒙。奶奶说:“等伴呢,雪在等伴呢。”

第二场大雪驾着黑夜的大马车姗姗而来。夜里下的雪是“偷雪”。鸡在雪地上画着竹叶,走几步,停下来,低着头端详自个儿的“杰作”。似乎无比的满意。

狗在雪地上蹦蹦跳跳,时不时地啃一口雪。于是,嘴巴上、鼻尖上白白的。它和小孩子一样,也钟爱着满眼满眼的莹白。

我们堆雪人,吊桶倒扣做帽子、胡萝卜的鼻子,顺手取来妈妈的花围巾给雪人系上。大人们一反常态地加入小朋友的游戏中,打雪仗。你追我赶,雪球飞过来,飞过去。嘻嘻哈哈的笑声惊走了枝头上休憩的一群麻雀……

腊月二十后,在外上班的男人们全背着包裹回村啦。家家户户着手蒸馒头。两三户人家搭伙,烧大锅的糯米粥,男主人轮流换着调面粉。半人高的敞口大陶缸,至少也得四五缸。缸口蒙着,盖上厚厚的棉被子任其发酵。一两天的功夫,缸底的面团“涨”上来了。懂行的人扯一块面团在手心里搓一搓,再仔细地闻一闻。

各家的女人端来准备好了的馅儿。咸菜的、青菜的、萝卜丝的、大头菜的。还有甜的。一种是炒熟了的花生米碾碎拌进猪油白糖。另一种是豆沙馅儿的。红豆或蚕豆,煨烂了洗沙,也得大量的猪油白糖作陪。

蒸馒头一般安排在夜里。奶奶叫我先去睡,说馒头出笼了第一个叫我。我坚决不干,一屁股赖在爷爷身边。爷爷负责烧火。风箱一推一拉嗡嗡地响着,他喂几块大的柴火灶膛里,用烧火棍拨弄一番。橙色的火舌凶猛地舔着锅底,高高的蒸笼四周慢慢地冒出了白色的水汽。

后来,我竟然睡着了。天快亮时,奶奶把两只滚烫的馒头拍在我的腮帮子上。我一骨碌翻下床,堂屋的八仙桌上,半圆的馒头和长长的糕条排着队接受我的检阅。这些香喷喷的馒头和糕条堆进陶缸里,一直能吃到来年的二月二。

打渔人来了,带着大大的、椭圆形的木桶。整个村子因为他们的到来而沸腾了。村子东边的河鱼全是野生,水坝里的鱼是集体的,人人有份。渔网又大又宽,十来个穿着齐胸胶皮裤的男人分成两组从河的两边下网。村子里的男女老少一窝蜂地涌到河边。网里的鱼儿在跳,岸上的人们惊叫连连:啊呀呀,混子!鲢子!火头鱼蹿坝喽!

那么长的一条大河来回拉两网,天都快黑了。但是没有人会觉得不耐烦,他们紧紧地追随着打鱼人的脚步。兴致勃勃。

分鱼了!队长开始点名、公开账目。把刚出世的毛头娃娃算上,村子总共多少人?河里拢共拉上多少斤鱼?人均摊了几斤?鱼一堆一堆摆在村头的晒场上,大人们立在前排对着鱼堆指指点点----这堆好,那堆不好!

新新鲜鲜的鱼腥味招来了猫,它们爬上老柿子树的枝头,居高临下地对着鱼喵喵叫。

盛鱼的竹篮子沉甸甸地拎在大人们的手上。大冬天的洗鱼多冷啊!可大家伙的心,烫着呢!

洗好的鱼挂在屋檐下,只过一夜,鱼皮就被寒风吹得干干的了。鱼尾巴尖儿上还荡着两滴红色的水珠,将掉不掉。

鱼的旁边是爸爸买回来的猪腿,猪腿的旁边是奶奶腌制的风干鸡、咸鸭子。小孩子立在这一溜儿的年味儿底下,掰着手指算了又算:还得有几天才过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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