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的逃遁》
前言:从小的时候,我就坚信达摩祖师的侧髯是茂盛得罕见的,样貌如同美人松根系一般,发达,密不透风。虽说佛陀一类人大都头上寸毛不生,但本人也是长久以来地相信,他们的侧髯终有一天会漫溯上去,长到头皮上。写电车与美人松的故事并非是出于“嘲讽”这样的目的,更重要的是记录下自己对于所谓“大象无形”的佛祖的渺小又心怀童真的叹息吧。
“看淡一切”,为什么使孝并联想到“忍”哪?此时此刻,他或许是正在电车的座位上思考着人的性情的问题。
大抵是尚在回暖的缘故,鸢燕紧随鹄雀其后在车站转角的广播线上旋旎着。
明明是稳稳的坐到了电车里,可清明前的莫名惆怅使孝并觉得自己好像仍在人群里晃荡一般,他拿手抿了抿自己侧髯。说到侧髯,还是远未发芽的样子,仅是脸两侧的淡淡的青葱色罢了。
惆怅是源于电车外演绎着的生机勃勃绿意盎然的景色,这由然使孝并感到并不轻松的惊奇。孝并在的车窗的不远处有一棵被昨晚的狂风大作摧垮了的美人松。在孝并的认知里,那是一类根系发达的植物,至于使其真正被摧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因素,孝并联想到了诸如植在寺院或茶园里的门松的那股“看淡一切的忍耐”的浩然之气。
是甘愿顺从风击的“树性”地湮灭招致后果吧?
电车启动了,孝并从映入眼帘的清奇的植被的深处凝望着那棵倾倒的美人松。
如果是出于一种不在风击中挺立自身的“直立意念”的丧失、一种“树性”的泯灭,或者说是一种长期没有上进自尊的一味地逆来顺受而被生活的微风摧垮,难免让人感到毛骨悚然。孝并从海上转业回来,也是怀着要不做计较的生活的报负。他本以为如此会使别人得到更诚意的尊重,从而提升自己在人前的教养。可如今看来,这仿佛又成了一种贪图平淡的消极意念,成了生活追求的丧失,成了一种“人性”的湮灭。
电车震颤了一下。孝并扯了扯上衣领口,想要继续寻思好像有关人的性情之类的问题,这时,早春的泛着绿的黄色花瓣,落到他的手背上。是路过了淌着细流的地方吧?孝并听到了泉水叮咚作响的声音。他把头向窗外探了一探,原来是云雀回到了去年用来筑巢的铜钟里鸣叫发出的声音。
钟声让孝并联想到了佛。
“忍耐这样的佛性,是一种对平淡生活与柔和心灵的忠贞,生活为此而达到的牺牲,难道不应该是一种圆满吗?”这一想法的涌来给了孝并难得的欣慰与鼓舞。这期间,山桃花的一小撮贴着车窗飘了过去。
“看淡一切的忍耐”诚然对人性中某种上进,亦或是独立个性的形成起反面影响,可孝并觉得人终归是都怀有些佛性的,这是人的习性得以与生活相融的重要调和。此时,孝并回想到那颗被摧垮的美人松的躯干,像突然起了敬意一般,深深地,他愈发觉得那样姿势的美人松就同艺术品一样。
孝并满意地想完这些,又觉着其实大可不必拿门松和美人松之类的与人相比,他敲了敲手表,此时距离中午十二点还有三十分钟。电车不知为何的停了下来。
在窗外草壤上星星点点散布的白色像是三月的梨花落在山坳上那般,实际上,那不过是石灰质层的岩石滚动着的细砺身躯被阻挡在浅草里之后的景象。孝并的头发显出超出年龄的稀疏,他伸手挠了挠头皮,随身带的包上的铁环因此被震的砊砊响。
随后不久,像是磨着砂盐的海风一样的怪味飘到了电车车厢里。吵嚷了一阵的乘客,陆续地揣揣不安起来。
少数人的喧闹引发了更多人的恐慌。恰是正当有人要站起来的时候,貌似是火光的晃荡着的异形的轮廓渐渐变得清晰了。
“请大家安静,是正在焚烧挡住电轨的松树。请大家不要惊慌!”乘务员示意大家安静。在电车的前方又有被摧垮的巨大松树倒下了,应该是不巧的堵住了电轨,凭人力又很难移动的缘故吧。孝并执意地走到焚烧的现场去。
电轨上火势已淡,其中飘出的气味不像是焦糊的松汁气味,孝并仿佛在呼吸的努力中闻出了愚者的可怜气息。转眼间,铁轨上烧松的地方上就只有焦黑的炭末了。
是一种“树性”的湮灭,招致的尸首化为灰烬的后果吧。
就如同是受到了什么强烈的刺激一样,孝并一溜烟的从人前消失,跑向不知名的方向的田野里去了。站台上即将焚烧完的火势前的众人像都吃了一惊似的慌恐地议论起来。
“那个人怎么跑了?不会是小偷吧?”
“是个扒手吧?”
“不是小偷,是大树妖吧?”
“像某个演话剧的不知名的演员……”
“不像是个人哎……”
那个在草野的万顷绿波上奔跑着的化名为孝并的人形,正如乘在一片智慧的灵感芦苇上一样。
人群里有人叫喊:
“我见过!那个人我见过!…他长着长长的侧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