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引·壹》

                            楔子

人心有悔，悔重如海，生大悔之心者，无药可救，亦无路可退。

                              壹

“鬼天气，怎么这么冷！”店小二一只手缩在背后，一只手熟练地拎着水壶往杯里沏茶，一双眼睛还时不时扫几眼窗外那片白茫茫的世界，还没来得及沏满下一杯，就被一阵夹杂着飘雪的刺骨寒风吹得一个哆嗦。

店小二放下茶壶，看着窗前端坐着的客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还是俯下身试探性地问道:“客官，你看这窗给你落下来还是……？”

“不用。”平淡而有些许嘶哑的声音传来，店小二听了个清楚，不再自讨无趣，说了句“客官您慢用！”便拎着茶壶匆匆下楼招呼去了。

窗外寒风呼啸，更显得室内清冷寂静，绝对的沉默充斥在房间的每个角落里，孤独，寒冷，想念，悔意，所有不良因素都从极度的安静中扩散开来，除了偶尔嘎吱一声的木窗稍微有一点动静，其他的一切都是沉默如山，桌上的茶水飘散着肉眼可见的热气，仿佛都在嘲笑着眼前之人的无趣。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千百年来，茶肆都不知换了多少种身份，改了多少回名字，而这人，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位置，同样的沉默与等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寒来暑往，皆是如此。

天气原因，街上的行人十分稀少，偶尔走过一两个人，也都埋头垂首，行色匆匆。

“阿娘，玩雪……”小姑娘清脆软嫩的声音夹杂着呼啸的寒风从木窗外飘入室内，虽不十分清晰，但依旧如同一道惊雷在思玄的耳边炸响，几乎是条件反射，她迅速抓过桌上的剑从窗户一跃而下。

今日出门未置唤马车和随从，也未曾料到这雪愈下愈大，妇人咬紧牙关解下裹在自己身上的狐绒披风紧紧地围在了幼女的身上，正准备抱着幼女离开，不曾想一袭黑衣的修士从天而降拦住了她们母女俩的去路。

一柄长剑横在了妇人的脖颈上，利刃虽未出鞘，但也足以吓得妇人一阵哆嗦，僵持片刻，她发现此人并无杀意，便开口恳求道:“大人，我乃良家子，与你无冤无仇，家人盼归，还望……”

“闭嘴！”妇人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不敢再多说一字。

下一刻，只见这黑衣人长剑偏移，指向了被她护在怀里的幼女。妇人的一颗心瞬间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我……”跟你拼了！后面那几个字还未说出口，她便及时地闭了嘴，因她发现那人确实并无恶意，只见她的长剑颤抖着挑开了盖在女儿头上的斗篷，便再无任何动作。

“阿娘……”由于畏惧生人，小姑娘的语调没有了刚才的欢快，整个声音都打着颤，两只瘦小白嫩被冻得通红的手紧紧地攥着妇人的衣角，一双泪盈盈的大眼睛里夹杂着恐惧与好奇。

思玄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张小脸，记忆中的人同样地拥有着一双灿若琉璃的眼睛，同样的细小瘦弱，同样地惹人怜爱。

但这小姑娘并不是她的知知……

知知永远都不会用如此恐惧地眼神看着自己，四海八荒、黄泉碧落也就只有那么一个知知。

但是知知被自己弄丢了，早已记不清是被谁诅咒过，她这漫漫一生，穷其一世，也终将求而不得。

往事不堪回首，曾经蜜糖，如今砒霜，思玄早已麻木许久的心脏又缓缓地一阵阵地刺痛起来，无法自控。

“多有得罪，”思玄抱剑颔首，说完便转身离去。

漫天纷飞的鹅毛大雪，拂过发丝，拂过脸颊，落在肩上，也落在了人的心里，寒凉滋味，实在难言。

千年前的雪亦是如此，可身边却已无故人。

“知知……”她情不自禁地轻声低喃，仿佛那人还在她的身旁。

可笑的是，肩头落满了雪，天地寂静，没有一丝回应，也无人踮起脚尖为她拂去肩头白雪。

山河变换，朝代交替她早已放任不顾，这千年的时光，无人能比她更明白这世间悔恨是何种滋味！

佛曰: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她满心虔诚却求不得一次重来的机会，她苦苦追寻却换不来知知的一声“阿姐！”

人心有悔，悔重如海，大悔之人，满身罪孽，不得谅解。

又是一个四季轮回，容颜虽未枯萎，但心却已如顽石，她欠知知的那一句“我有悔！”不知何时才能说出口。

雪已经铺满了整个长安道，风雪中思玄的背影逐渐模糊，故人又在天涯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