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老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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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抹桔色的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照在妻子近日过于憔悴的脸上，男人摘下围裙，试着将碗筷推至离妻子更近的面前。
“你为什么不拿念念的碗？”
“慧慧，念念她……”男人的话哽在喉咙，剩余的字怎么也挤不出。
“司小天，你为什么不拿念念的碗，你这个魔鬼，你还我念念。”男人似感觉不到疼痛，任凭妻子发疯般撕扯着他的衣服，揪着他的头发，桌上刚做好的饭菜也因为妻子失控的情绪全部洒在地上，滚烫的菜汁飞溅在他的脸上，他也没有伸出手去擦一下，只是用力将妻子圈在怀里，才不至于妻子滑落在地碰到那些餐盘碎片。
“念念，我要念念啊。”良久，妻子才放下有些无力的手，在他怀中发出痛苦的哭泣。他用力拥住妻子又瘦了一圈的腰，觉得自己的眼睛也越来越酸。
小区楼下孩子们嬉笑打闹的声音时不时地从窗外飘进来，他知道妻子一定也竖着耳朵听着，毕竟不久前，那群嬉笑打闹的声音中还有他们可爱的女儿。
“小天，念念会回来吗？”
“一定会的，警方会竭尽全力帮我们找。”轻拍着妻子的背，他肯定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爸爸，救我，爸爸，我好怕。”
他猛地睁开眼，一阵天旋地转，原来又做噩梦了。这几天只要他闭上眼，总是能看到一个又瘦又小的老头将念念不知要带到什么地方去，他在后面拼命追赶，那老头跑得飞快让他怎么都追不上。他有时还会梦到老头用麻袋将念念装在里面扛在肩上，念念恐惧的尖叫声一直在他耳边回荡。
念念消失三天了，老头也消失三天了。
司小天躺在床上，想起自己那活泼可爱的女儿，眼睛又开始涌上一层潮气，他不敢想象女儿到底被带去了哪里，他也不敢想象，女儿是否已经……
心焦如麻地打开手机，自己写的那封寻人启事已经有了几百万的阅读量，念念失踪的事件经过各大媒体报道已经在本地热搜上挂了三天，他本不想让那些媒体大肆报道，可是眼下除了警方，他只能寄希望于媒体。点开上千条未读的评论区：
“你这种男人就不配当爸爸，你女儿都丢了，你还一脸镇定接受采访呢？”
“你当时是在给你的情人打电话吗，是不是因为聊得太欢才没有看好你女儿？”
“我要是你妻子，就该跟你这种男人离婚，孩子都看不住。”
他将所有评论大致浏览了一下，没有任何一条有关女儿的信息，除了部分网友给他加油安慰，还有更多的网友都在骂他，甚至私信他让他不要再生孩子了，以免将来又祸害无辜生命。
他看着那一条条不带善意的评论，心中无太大波澜。事实上，他本不想接受采访，可是当媒体找上门，并告诉他只有扩大搜索范围和事件关注度才对找女儿有益，他只能擦干眼泪看似平静地叙述完整个事情的经过。
“那一天我刚从幼儿园接到念念回来，快到小区门口时，接了一个电话，就让念念站那等我一会儿，没想到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念念在我眼皮子底下不见了。”
正是他这一段面对媒体有些过于“冷静”的叙述，引发无数网友不满，连他当时接的电话都被杜撰成是在和情人打情骂俏，流言蜚语向来可怕，他顾不得去管那些人身攻击，只是一心想找回念念。打开微信里的业主群，无数条消息无一例外都围绕着女儿失踪这件事：
“我就说了，那个老乞看着就不像好人，成天看人的眼神鬼鬼祟祟。”
“据说他人品有问题，所以儿女们都不愿意和他住。”
“我还亲眼看到过他跟踪那个小姑娘呢，这事儿八成就跟那个老乞有关。”
业主们口中说的“老乞”正是他梦里的老头，老乞不姓乞，但由于经常看到他在门口外的垃圾堆里捡塑料瓶，纸盒子，加上年龄大了，穿的也是破破烂烂，于是大家私下都把他叫老乞丐，为了好听，又喊他老乞。
司小天还记得，有一天他送女儿上学路上时，碰到老乞又在捡废品，他将顺手买的早餐递给了老乞，后来每天早上经过那里给老乞早餐似乎成了他的习惯，有时候女儿念念会主动跑出去将早餐递给他，而老乞每次接过后会冲着自己露出一口黄牙，然后满意地转身离去。
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又瘦又小的老乞丐，如今成了最大的嫌疑犯，司小天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女儿很可能就是在第一次递早餐时，就被他盯上了，他无比无比悔恨当初自己的一时怜悯。
念念消失的事被传得沸沸扬扬，一时之间，所有矛头都指向了那个老乞丐，比如有人亲眼看到过他跟踪过念念，有人发现念念和他几乎是同一天都消失不见，还有人爆料出来老乞儿女其实很有钱，而扮成乞丐模样的老乞一定是另有所图，可就是看似这么简单的一个案子，警方调动大批警力，已经出警三天，日夜查看各个路口，车站监控却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老乞和念念就像人间蒸发。
“念念，你到底，在哪啊？”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瓢泼大雨，伴随着阵阵惊雷，司小天想到念念是最怕打雷的，和妻子一样，每次听到雷声两个人就会一左一右紧紧抱住他。他正想着，本就睡得极不安稳的妻子似乎也听到了雷声，睁开了眼，紧紧环住他的腰，他感受得到妻子在颤抖，尽管妻子竭力抑制，但抽抽搭搭的声音在这个房间还是听得无比清楚。
“慧慧，对不起，是我没有看好我们的女儿，慧慧，都怪我，都怪我。”他知道妻子一定也是想到了女儿怕雷声。
“慧慧，我们应该相信警方，警方已经查过火车站、汽车站、飞机场，只要能出市的地方，警方都派得有人，这说明我们的女儿还在市内，你想南城才有多大，只要女儿在市内，避免不了要出去找吃的，要接触人，所以我们一定会找到女儿。”他说这些话的语气很笃定，他甚至想说新闻报道现在还没有报出哪里有小孩遇害的消息，只是话到嘴边他又咽了下去。
这已经是念念消失的第四天了。
这天一大早，他收到一则短信，有人在某个公园发现了一个酷似女儿的小姑娘，但要想知道公园地址，得先转账1000元，没有丝毫犹豫，他加了好友转账过去，对方也确实告诉他了一个地址，只是等他带着妻子到达公园时，却是一个人也没有，他的微信被拉黑，电话打过去也是关机状态。整整一天下来，他又遇到了四次这种事，但无一例外要想知道女儿下落先转钱，他明知道那可能是骗子，但还是不愿意放过一丝机会。
从外面回来，已经是午夜十二点，他才意识到一整天都奔波于那些网友说的地方，他和妻子甚至还没吃上一口饭，喝一口水，此刻妻子依旧在翻看着寻人启事下的留言。
“慧慧，我去煮点面。”
“嗯。”等他从厨房出来，妻子已经歪倒在沙发上睡着了，他将面轻轻地放在桌子上，蹲在沙发旁边。
妻子的脚后跟已经磨出了血泡，他知道那双并不合脚的白鞋，妻子平时都不怎么穿，可是今天早晨在看到短信那一刻，妻子却忘了这双会让脚不舒服的鞋，连袜子都没来得及穿就拉着自己走了。妻子向来娇弱怕疼，但今天整整一天，他没听到妻子任何一句喊疼的话。平日里爱漂亮爱干净的人，如今也是蓬头垢面，衣服也还是四天前的衣服。
“慧慧，对不起。”他将妻子的手拿过放在自己脸上，心里一阵疼，虽然动作很轻，但还是一下就惊醒了妻子。
“吃点东西吧，慧慧。”
“小天，你吃吧，我没胃口。”
“你必须要吃，四天了，你都没吃任何东西，慧慧，我不想还没找到女儿，就先失去你。”司小天终于忍不住所有情绪，他将头埋在妻子的腿上，狠狠地哭出声来。
这四天，他没有一刻不在自责，如果那天是妻子去接女儿，如果那个时候没有接那个电话，牵着女儿的手没有松开，如果当初不是自己一时心生怜悯给老乞买早餐，女儿现在应该在那张粉色小床上睡得酣然。
“小天，不哭了，我们一起吃点东西。”妻子泪眼婆娑，声音也是哽咽，两人端着面，然而最后谁也没吃完。
第五天一大早，他接到了警方电话，说是念念，第六天，陆陆续续有人说发现了女儿的踪迹，甚至有人还必须要给钱才肯张口说出在哪里见过女儿，短短两天，他们汇出去了五千多元，跑了7个区，哪怕有一丝希望，他们也不肯放过。
念念的消失，给南城所有人都敲响了警钟，一时间南城街上几乎看不到爸爸带孩子的场景，而司小天这个名字，也被传得人尽皆知。
日子过得飞快，一转眼，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念念消失这件事也开始在南城慢慢退出市民视线，而每个月要还的房贷、车贷也迫使司小天不得不打起精神勉强工作，只有妻子慧慧每天依旧活在痛苦当中以泪洗面。
这天一大早，司小天和往常一样开车去公司，天雾蒙蒙的，路过街边的垃圾桶时，他的心又升起一股酸涩，脑海中不自觉又浮现出老乞翻找废旧纸盒的行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打算继续开车前行。
就在此时，他看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慢慢靠近，雾蒙蒙的天气让他看不清那两个身影，但心却跳得厉害，等两人终于走近。
“念念，是念念，念念。”他快速地从车上下来，飞奔上前一把将女儿搂在怀里，一个月来所有积压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释放，感受到女儿真真切切的体温，司小天哭得满脸都是泪。
“念念，这些天，你跑哪去了，你去哪了啊？”
“我也不知道，爷爷一直带着我，说跟你们在玩捉迷藏，等你们找得着急了就会送我回来。”穿着干净的念念指着身后的老乞甜甜地说着。
“果然是你，走，跟我上警局。”司小天搂着念念，同时一只手上前拽住老乞的衣服，想要将他扭回警察局，但他很快又想到应该先把念念回来的消息告诉妻子。
妻子在见到女儿的那一刻，哭得简直令人心碎，看到母女两人抱头痛哭的场景，司小天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不会再容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审讯室里，老乞始终耷拉着脑袋，任凭警官再怎么问也坚决不肯吐露出一个字。与此同时，司小天所在的小区又有一起儿童失踪事件，不过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段时间无论是市民还是警察都格外警惕，很快就有人提供出线索：绑架小女孩的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
警察根据提供的线索和在司小天女儿失踪事件上得到的蛛丝马迹，很快锁定了嫌疑人，竟是老乞多年不曾回来的儿子。
审讯室里，老乞在看到儿子的那一刻，泪如雨下，倔犟的几天都不肯说话的他此刻红了眼，冲儿子吼着：“让你好好做人，你还要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儿，儿啊，你不能让钱蒙了双眼丧失人性！”
“住嘴，你这个老不死的，要不是你将我绑回来的人偷偷带走，我早就拿到绑金了，我明明将那小女孩都带去了别的城市，竟然还能被你跟着找到，我拿不到钱我会被那群人打死，你这是要害死我啊。”老乞儿子也是红着眼冲老乞喊着。
“儿啊，你多年不回来，一回来就是问我要钱，我就知道你肯定出事了，一直悄悄在你身后跟着，就是怕你干傻事，可你还是走上了错路，都怪我，是我没用，是我没用啊。”老乞一边说着一边还在不停扇自己耳光，看得在场的人无不动容。
后来经过调查，原来绑走念念的不是老乞，而是老乞的儿子，老乞儿子打小就不学无术，成年后也是整天游手好闲，还迷恋上赌博，也不知走了什么运，竟真叫他发了财，但久赌必输，一次赌博让他输光了所有积蓄，还欠了不少钱，天天被人催着要债，什么本事都没有的他只能打起了歪主意，没想到第一次实施绑架就失利，盯上他的还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老父亲。
谁也不知道可怜的老乞是怎样躲着儿子带着念念从陌生的城市回到这里，也不知道那么远的路他是怎样保护着小女孩将她安全带回家里。
“叔，你是好人，是我冤枉你了，是我对不住你。”司小天了解事情的经过后，拉着老人的手，不停地道歉。
真相被调查清楚后，小区里的人都会有意无意地出门时，带着一些不用的塑料瓶、废旧纸盒子扔进垃圾桶，但是，却再也没有人看到老乞出入，老乞，真的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