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惊悚 ｜ 残骸 第一章 华尔兹
这条甬道像是在通向深渊，黑暗无边无际，简甚至看不见自己伸出的手掌，再加上偶尔从深处传来的嗡吟声，令人毛骨悚然。
简手中提着照明灯，趟着微光在这黑霾中前行，仿佛是位迷失在浓雾中的勇敢旅者。荧光裹在身上，映出她利落的正装与冷峻的面容，靓丽得有些英俊。
提灯只能照亮前方的一小片区域，她不时踩过黏糊糊的未知液体，甬壁上也会有线路与器件裸露，有些已经损毁、有些还在运行且会发出滋滋声。
墙壁上偶尔还会出现提示牌，大部分已经挂得歪歪斜斜，一些干脆锈得掉在了地上，上面印着：‘第429锚定舱 - 船员禁止’，上半段是白色字样，而船员禁止字样却是深红色。
虽然简对那些警告视而不见，但空间中存在着某些东西已经让她感到不适，她皱起细眉，却丝毫没有放慢脚步。
越进入深处，黑暗更加凝固，那令人恶寒噪音也变得清晰急促，周围的铁锈味愈发呛人。简的状态在肉眼可见地变差，甚至会捂着额头倚靠在墙边休息，飘荡在空间中的未知已经让她痛苦难忍，不过每次这样休息一会儿，她的眼神就会更加坚定，并再次向前迈进。
又走了不知多久，视线的尽头终于不再是残破的机械走廊，而是一处封闭的半圆房间，余光中一座占据了大部分空间的机械正方体悬浮在中央，周围连着一大堆老旧的键盘与屏幕，显然是临时接上去的。
正方体通体紫黑，像淋过干涸的血液，正在半空中快速颤动、旋转，像在模仿呼吸般，外壳沿着纹路一张一合，张开的时候会溢出令瞳孔生疼的暗红光晕，并伴有哮喘音从内部传出，那些屏幕也连带着颠簸闪烁。
简透过缝隙就能瞥见它的核心，那难以描述的物体让她赶紧撇过眼睛。简转动视线，望向了正站在边上的身影，对于这个人，简的脸上没一点意外。
即使只有暗红的微光，那人在键盘上的双手依然娴熟异常，他仰着头眼里来回扫着斜上方的屏幕，神态一如既往的认真，屏幕吸引了他的注意，似乎没有意识到简的到来。
简停在原地举起提灯，光线宛若撕开黑暗的一线天将他完全暴露出来，亮光直直打在他那凌乱且似乎不成人形的头颅上，他的头发与眉毛好像被灼烧过，耳朵脖子也受了伤，纯白的工作服早已变得像屠夫的挂带，成片的血污模糊。
在光束下，衣领上的铭牌依旧泛起了醒目的荧光，上面印着‘锚定器’、‘维护’、‘*** -奥森布鲁克-迈德’等字样，就算被血污覆盖，也看得出来做工精致。这人就是迈德，第429锚定舱的运维组长。
见到已经这种摸样的迈德，简没有吃惊，走上前说：
“教授，很遗憾捉迷藏结束了，现在请跟我回去吧。”她又调整光线看清了迈德早已扯裂的侧脸，端详了下从皮肤下翻出的肌肉与骨头，调侃道：“看来你回去之后还要做一下美容。”
察觉到简清冷的嗓音，迈德没有转头，只是歪着左眼，顶着灯光的直射瞥了下她的身影，随后嘴里咀嚼了几下，满是不屑。
“哼，雅典娜小姐都走了，你作为她的副秘书长不乖乖缩在舰桥里等死，却跑来找我？”他像是没在用声带说话，声调令人作呕，“别来管我的闲事，华尔兹-简。”说完就不再理简，继续在键盘上输入着什么。
简对讽刺充耳不闻，把照明灯往左转了下，很不情愿地，又把视线放回到了那个正在振动的正方体上，叹了口气道：
“之前你就肆意更改它的参数，现在又打算干什么？先说好迈德，”简又把照明灯指向迈德，朝他走近几步，“等雅典娜小姐回来后，我可不打算再替你求情。”
话音刚落，迈德用手猛砸了下键盘，咣得一声尘灰飞扬，扭头就冲她吼叫，眼球布满血丝。
“蠢货，你以为这艘船现在是在哪，啊？还在幻想她能回来？”接着猛咳嗽了下，喘息了一会儿抬头确认着正方体的状态，“除非先关掉锚定器，这样她就能重新……”
在房间中央旋转的正方体是一种叫做锚定器的装置。
简忍不住嗤笑：“教授你竟然学会了讲笑话。周围的空间全在靠这些锚定器在支撑，关掉它们，接着让我们坍缩成中子之类的？嗯，你那些已经变成碎块的同事肯定会喜欢这个鬼点子。”随后收起玩笑眼神认真起来，“我不会说第三遍迈德，老实跟我回去，我不想动粗。”
迈德对威胁置若罔闻，反而向锚定器走近了一些，探手摸起了它的外壳，带血的手指沿着纹路缓缓地涂抹，仿佛在爱抚一尊邪神，狰狞的脸上露出一抹期许。
“没想到你也跟那些白痴一样，根本不懂这…哦，我差点忘了。”迈德站直身子、抱起双臂拖着下巴，像极了在思索技术问题，如果他现在不是一身狼藉的话。
“你登舰入职副秘书长时，可是我亲自陪你参观空间锚定舱的，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嗯？华尔兹。”他没有看简，只是在自问自答，“到现在我还是想不通，她为什么看中了你这个还没毕业的小鬼。”
而简也没有说话，反而又靠近几步，最终停在了离锚定器稍远的位置。
迈德的脸上浮现鄙夷：“算了，在我眼里，你也只是个跟在她屁股后面的废物罢了，根本没资格来质疑我。”
“废物么…没想到你是这么看我的，不过要论你的资历嘛。”简苦恼了一下。
“冯-奥森布鲁克-迈德，十四岁就以综合第三的成绩完成知更鸟培育计划，十五岁进入环日重工担任特聘研究员，二十一岁以交流员身份被派遣至江南造船第五星区从事重型锚定器的理论研究，”简每说出一个年份，迈德滴满鲜血的右眼就随着眉毛跳一下，“二十九岁回到环日重工任职，先后担任了四个绝密项目的负责人，包括反以太空间……”
迈德猛地打断她：“够了！华尔兹，就算到现在你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声调逐渐升高，“只要我一出去，她就会知道谁才最适合担任她的助手、谁才是…”
说话间，他的眼睛终于能顶着强光把简的面容与穿着看得清楚。他愣了一下停止叫唤，随后他浑身上下连带着脑袋四肢一起哆嗦，眼睛睁得快要裂开，尖叫道：
“华尔兹你这家伙！怎么敢穿她的衣服！”没等简回应，迈德转身扯断一个键盘高举过头顶，如疯牛一般朝她挥砸而来，闷重的脚步声夹杂着嘶叫：“我要把你撕烂，”叫声刺痛着耳膜，“再塞进锚定器里！”
简似乎早有准备，迅速把照明灯放在地上，看准时机迎了上去。简借着微弱的光线，灵敏地侧身躲过挥击，顺势扭住迈德的手腕，接着转身一绊脚就把他摁倒在地，挺起细腰反架起胳膊，用膝盖顶着后颈把他死死压制在地。
简连汗都没出，一边单手按着迈德的头一边说：“傲慢令你可悲，迈德。”随后她像想起什么似的：“而且不尊重上司，回去之后你还要再抄写一遍船员手册。”
脸被按在地上的迈德，还在照明灯狭长的打光下奋力挣扎，喘息时嘴巴鼻子还不停地溅出液体。简没有再搭理他，利索地从腰后抽出镇定针剂，准备刺入他的脖颈。
“华尔兹！傲慢的是你这个家伙才对！”迈德还在扯着嗓子叫唤，“要不是因为憎恶你，雅典娜小姐才不会抛弃这艘战舰！”
迈德的叫喊瞬间打断了简的动作，她的瞳孔猛地收紧，本来端庄清澈的脸庞逐渐扭曲，最终爬满恐惧。
简用自己平生最懦弱、力竭的嗓音向迈德吼道：“雅典娜小姐绝不会讨厌我！绝不会。”声音也发起了颤。
“你在骗我对不对，你是在撒谎，对不对！”简一把攥紧迈德的衣领，把他拉到面前盯着他血红的双眼，想亲耳听他承认，而迈德不反抗却也不回答，只在耷拉着脑袋，疯癫地冷笑。
简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回应，眼神变得狠厉，嘶哑道：“杀了你！你这个骗子，我要杀了你！”她癫狂地耍开镇定剂，径直砸向远处。
随着黑暗中清脆的碎裂声，简像失去理智，抓起迈德的头发把他死死压在地上，疯狂地加重力度，只一小会儿迈德的喘息就微弱下来，最后完全没了声息。这时简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放松力道，茫然地想从迈德身上下来。
哪知简刚一收力，本该瘫软的迈德立刻支起上身，让还跪在他身上的简向后跌去，一屁股坐到了旁边的污水渍中，迈德趁机着翻身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朝锚定器奔去。
他跑到锚定器旁边后就趴在上面，探起身子伸长手臂，要把自己的胳膊塞进锚定器张开的缝隙中。简坐在水渍中来不及站起，却已经猜到他要干什么，想也没想就颤着声央求到：
“迈德求你了！不要！”
迈德停住动作并回头望了简一眼，见她双膝跪在地上、满脸哀伤地乞求，迈德咧嘴一笑：“真难看啊，华尔兹。不过我居然会羡慕这样的你。”随后扭头瞪着锚定器的核心，又是一声叹息：“真难看啊。”随后毅然踮起脚用手去抓锚定器的核心。
在手指碰到锚定器核心的瞬间，迈德像是要从内部瓦解，皮肤开始化作无数的天蓝色光粒，接着身体逐渐变形、蜷缩，脑袋脖子向内聚合成了一颗苍蓝光球。
只静止了不到一秒，随后猛然爆裂，破茧的萤火霎时间灌满了整个空间，天蓝色的光点很快就变为翠绿，并如海啸般向外翻涌着，掩埋住简的脸庞、呼啸着充满了整个甬道。
飞船的残骸内又失去了一位幸存者。简穿着肮脏濡湿的制服，失魂落魄地原路返回，不一样的是她把照明灯收挂在了腰间。原本漆黑如墨的通道里像飞满了萤火虫，宛若黄昏下的坟墓。
二零二三年十一月十九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