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西风独自凉（七）
其实，月泠服下药差不多就醒了。她知道润玉守在身边，贪恋难得的温柔，故意装睡，只想他在身边留得久一点。
然而，月下仙人的一番话彻底让她的心跌入谷底。原来润玉早知道会有如今的劫数，娶她就是为了对付穷奇。
目送月下仙人离开璇玑宫，润玉打算继续照看月泠。屏风后面，月泠坐起身，一双似喜非喜的含露目直直地盯着他。平日里荡漾着千般风情旖旎的美眸，水雾一般的心碎、不甘一层层地铺开，像巨石投进湖面泛起涟漪，动荡不息。
“王叔说的是真的吗？什么宠爱，宠而不爱是不是?我只是一件对付怪兽的武器，从头到尾只是你手里的一把刀，是不是?”清泠的嗓音宛若芙蓉泣露，昆山玉碎，夹杂着心痛的哽咽，更增添了悲情色彩。
润玉看着她的眼神，心一点一点坠入深渊，她的反应比他想象中平静很多，说出来的话语字字泣血带泪。
“我是天帝，在这个位置上有自己的责任……”润玉艰涩地开口，不敢看她脸上的表情。
寝殿里是长久的沉默。
然后，月泠起身便走。
“阿弥，你去哪里?”润玉慌乱地拉住她的手。
月泠格开他的手，没有回头，美目里是深不见底的哀伤和绝望，“我去照顾碧水，你放心，穷奇我不会让他祸乱六界，这是我身为冥界月神的职责，我的血统承载的责任就是我的荣光，根本不需要谁来给。”
“我的初愿不过是此生能对得起自己的责任，还有寻找一良人白头偕老，如今看来真情错付，这场浩劫了断之后，你我夫妻恩断义绝，生生世世永不相见。”
眼睁睁的看着，月泠失魂落魄地离开璇玑宫，润玉好几次想开口叫住她，喉咙像是被锁得紧紧的，干涩得发不出一个音节。
所有的生活用品尽数搬到碧水养伤的偏殿，月泠拼命地清理自己在璇玑宫留下的痕迹，好像拼命地忘记曾经温柔缠绵的记忆。
她灯下细细地为他裁衣，他就在旁边捧着一卷书，偶尔相视一笑。他们一同踏着满天星辰回璇玑宫，他的神情温柔而放松。他落在额头轻柔的吻，相拥而眠时宽厚的怀抱。
穷奇用心准备的大礼也送了来，制作好的梦境，通过魇兽吸食梦境将刀子狠狠捅进月泠的心窝。
“我所要不多，不求你能爱我有多深，只要每日喜欢我一点点，日日复月月，月月复年年，年年复此生。可以吗？无妨爱我淡薄，但求爱我长久。”
“我从未如此欢喜过，也从未如此忐忑过！”
“润玉清寒，一世与夜为伴，无尊位，少亲朋。倾其所有，不过几只小兽，一宅陋室……他日，锦觅仙子若嫁与我为妻必要受些委屈，如此，锦觅仙子可会嫌弃？”
“觅儿 既然你是我的劫数， 如今我便来应劫了。”
……
一桩桩，一件件，少年热烈的温柔，纯真的情愫，不掺一丝杂质的深情。他对着另一个女子，俊逸非凡如他，卑微到尘埃里，开出一朵花来，这朵花叫锦觅，从来不曾是她。
白日里月泠衣不解带地照顾碧水，夜晚，她独自坐在屋顶上，满头青丝在夜风中飞扬，碧青色的衣裳开起朵朵青莲。陪伴她的是碧色的长笛，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凄美的笛声三日绕梁，余音袅袅。吹笛的人，腮边全是泪珠。
远远地，有道白色的身影遥遥相望。
润玉听见她的笛声，自然明白她心里的哀伤和心痛。他不敢去见月泠，只好远远地守着，陪她一起从夜晚熬到天明。有一次，他恍惚走到偏殿门口，看见熟悉的身影忙碌着，只想冲上去紧紧抱住她，可还是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强自忍住了。
假如他真的知道那天来临之时，月泠会以那样惨烈的方式诀别，会不会后悔到拔掉自己的舌?会不会后悔没有紧紧抱着她永远不放开?
命运里哪来那么多如果?那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
决战前夜，润玉安排好一切之后，偷偷进入碧水养伤的偏殿。
牵肠挂肚的女子梦中眉头紧锁，他再也忍不住，落下一个轻柔如薄雾，几乎感觉不到的吻。女子宛若霜雪的手腕上蔚蓝水碧的晶石闪烁着莹润的光芒。润玉捏个诀，半生修为注入晶石里。他只希望能多为她做一点事。
兽族发动了比上次猛烈百倍的进攻，妖化后的兽族攻击力极大，天兵天将死伤无数才勉强将兽族阻挡在南天门外。
穷奇得意地叫嚣，“天帝润玉，还不出来应战?堂堂七尺男儿，竟是缩头乌龟王八蛋不成?难怪当初锦觅仙子不要你。”
饕餮继续挑衅，“你还是快点滚出来投降吧！或许我心情一好还能饶你一命，饶天界所有的神仙一命。”
“小小鼠辈也敢猖狂?”战神赤岗一杆长枪舞得虎虎生风，撂倒一大片兽族。
“鼠辈，吃我一记铜锣锤！”雷神金鸿飞身出击，一对铜锣锤直接砸向饕餮的天灵盖。
月下仙人也带着仙子摆出仙阵绞杀兽族。众仙各显神通抗敌。
打得难解难分之际，穷奇暗自观察，从头到尾冥界月神月泠没有出现，离天罚的时间越来越近，想必他的计策有了效果，润玉没有出现估计得应付天罚，天界渐渐撑不住了。
一只黄金羽箭带着死亡的气息呼啸地冲向饕餮，后面紧跟着两只羽箭，一个漂亮的三箭连珠。饕餮险险躲过，第四箭以刁钻的角度后发而至，射穿了他的心脏。
天帝润玉身着银色战袍，手里握着巨大的黄金弓箭，一出手就拿下饕餮的人头。英气俊逸，岿然不动。天兵天将受到鼓舞，士气大增。
悠扬的笛声响彻战场，妖化的兽族都感觉到强大的压力。月泠一身白衣显得格外隆重，冥界月神的气场全开，她就像雪地里绽放的几段白梅，丽到极致也冷到极致。
月泠的灵力压制着兽族，他们行动变得迟缓。天兵天将们早已杀红了眼。花界的长芳主带着众仙亦赶到助战。
“月神，你何必帮着那个负心汉?他对你有没有一分真心，你心里没数吗？我让你看清了那个伪君子的真面目，你难道不清楚谁是你的同盟者吗？”
穷奇又施展起挑拨离间的本事。
月泠不搭话，望了一眼天边，暗云翻涌，雷声隐隐约约。天罚的时辰估计就要到了。月泠下定了决心，一如既往地履行职责。
她停止了吹笛，从笛子里拔出一把剑。很少有人知道她的武器不是笛子，而是笛剑。碧绿的长笛藏着一把剑，那把剑剑身纤长，银光闪闪宛若月下流水，散发着兰麝芳香，名曰“焚香”。
“就算我和他夫妻恩断义绝，也不会放任你祸乱苍生。”月泠握剑主动攻击穷奇，招招狠辣，消耗着穷奇的灵力。
穷奇施展法术，变出一把巨剑和月泠缠斗。月泠的剑法灵巧精妙，变化多端，穷奇本是凶兽，招式没什么讲究，野兽的凶狠的扑打一般。俗话说乱拳打死老师傅，穷奇毫无章法不按套路出牌的招数杀伤力还是很大的。
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月泠清楚，她目前的灵力根本无法杀死穷奇，能重伤就不错了。穷奇明白他吸收的灵力会被月神消耗很多，必须在天罚来到之时速战速决。
天边电闪雷鸣，金蛇乱舞。风起云涌，狂风大作。异常的天象表明天罚即将到来。
穷奇心下暗喜，他等的就是这个时间。
月泠也不动声色松了口气，她也在等这个时间。
天兵天将和兽族的打斗因异常的天象渐渐停止。双方都在观察天象的变化。
天帝润玉望着天罚，神情坦然，本就是他该受的。目光经过月泠身上时，酸楚的情绪涨满胸口，舍不得她。
感应到南天门附近灵力强盛，天罚的闪电下降的速度快了很多，犹如离弦之箭，直直地劈下来。
女子古老的吟诵声响起，月泠化出真身，长长的蛟尾美得令人心惊。焚香剑受到感召，剑身发出幽幽的蓝光，兰麝之香浓得闻之欲醉。她周身裹挟着银色的月光，直接一剑刺向穷奇，快得好似幻影。
穷奇格挡，岂料，月泠真正的圈套在后面。感应到月泠处分外强盛的灵力，天罚的闪电直接朝月泠劈下来。蛟尾趁穷奇格挡时死死地缠住穷奇。
天罚闪电，八八六十四道，全部劈在穷奇和月泠身上。穷奇痛得嗷嗷惨叫，听得天界众人毛骨悚然。月泠一声不发，她遍体鳞伤，所有的伤口疼得都要裂开，白衣几乎被鲜血染成红衣。
“主上——”碧水终于冲破月泠的定身咒赶到，眼前惨烈的一幕，她痛得撕心裂肺。
战事开始之前她向月泠请求出战，月泠表面答应，实则用定身咒困住她。
“不——”润玉下意识地就飞身上前想和她一起承受，被天罚的冲击波震开。
天界众人受到极大的震撼，冥界月神视死如归的气概，为了六界生灵敢于自我牺牲，如此决绝壮烈。
“她对得起自己的荣光和使命。”月下仙人见惯了生死，早已云淡风轻，此刻也眼含热泪。
天罚结束时，穷奇当场元神寂灭，化成一阵黑风散去了。月泠缓缓坠落，发丝飞舞，是只凄美的蝴蝶。她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无愧于心。
润玉飞身去接下坠的红色身影。快要接到时，蛟尾狠狠地一甩，他被打得远离几寸，于是完美地错过红色的身影，双手刚好掬住女子眼角的一串泪水。
半空里月泠就化作白色的花瓣飘散不见。
润玉不敢相信眼前的事是真实发生的，手心里泪水的痕迹烫得灼人。明明胜利了，他只觉得心灰意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