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

风铃

    他连续路过这里已经一个多月了，乡下的贫旧小屋，围墙矮小，檐下挂着风铃，正在风中摇晃，声音清脆，他习惯性地踮脚往里面望了望，一个女孩正在穿鞋子。

    时间刚好，他放慢了脚步，心里默数，一二三四…..十五，吱扭，门开了，然后是女孩惊喜的声音，呀，等等我，等等我，我们一起去上学吧。他呼了口气，有点慌张地加快脚步，余光看到女孩大步追上他，手里多了一根棒棒糖，她偷偷塞的，他心里漫起了满足感。

    他家不在这附近，他找了好久才在一个月前的傍晚发现了这条路，虽然有点绕，可是刚好能经过她家门口，她的学校门口和他的学校门口，他可以光明正大跟她一起走一段了。往常被妈妈形容成就算天塌下来也不会睡不着的他那天晚上居然失眠了。完全没有睡意，像常常失眠的妈妈一样，翻来覆去，起床上厕所，再喝水，再翻来覆去，再起床上厕所，折腾到天蒙蒙亮才眯了一下，闹钟一响更是一跃而起。妈妈一大早起床诧异地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那个在厨房和卫生间跑来跑去的是自己的儿子。

    他和她路上在走着，两个人都一言不发，他一点也不敢转头，半晌，她侧过头清清嗓子问他，最近考试怎么样？他感觉到脸有点涨红，别过头，98分。哇，她惊喜地跳了起来，第一名么第一名么，你爸爸妈妈一定很开心吧，我明天给你带你最喜欢的巧克力吧。他有些心虚，不敢说什么，低头应了一下。妈妈好像也没有多高兴，知道了成绩就淡淡地应了一下，亲了他一下，自从那件事后，妈妈脸上总是有愁云，也没怎么看她真正笑过了。至于爸爸，他没有爸爸了。但是他不能说这些，他低头看着自己破了个洞的球鞋，她的白鞋子也脏着，他心里堵堵的。

    然后又是沉默，他知道这条路很短，在它走完之前自己该说些什么，因为他就要转学走了，再也不能走这段路了，但是又该说些什么呢，他心中欢乐的气球被戳破了，掉进了深渊，好像有什么卡在喉咙里，让他没由来地烦躁。他小心地摸了摸口袋，东西还在。那就好。

    她又忍不住开口，语气却带了三分炫耀，她考了年段前十，妈妈爸爸奖励她和弟弟吃了肯德基。他目光一滞，觉得应该配合地看看她，带点笑容，带点羡慕，可是怎么也笑不出来，只能把手里的东西攥得再紧些，他总是有点紧张，想偷偷多看看她，可是又觉得有什么隔在中间，沉重地挂在眼角，压得他鼻子发酸。

    短短的路走完了，到了她的校门口了，他们要各奔东西了，清清嗓子，他想努力挤出一个笑叫叫她，可是现在连碰到她的余光都让他委屈地想流泪，他不想走。他想，她知道了我要走会不会哭呢。她笑了笑说，我知道昨天是你的生日，我礼物早就准备好了，我明天拿给你啊。他终于没忍住，把口袋里的东西放在她的手里撒腿就跑。

    他听到女孩一愣后在后面喊他，越喊越大声。他憋着眼泪使劲地跑，仿佛这样就可以跑着长大，跑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世界。

  傍晚他回到家，妈妈的门照例锁着，他知道妈妈睡了，为了这次的搬家，妈妈已经好几个月都没睡好，好几个月没跟他好好聊天了，他们要去哪，很远很远谁都不知道的地方，女孩找不到的地方。他以前都是轻轻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今天不知为何，很想说些什么，放下书包，坐在妈妈的门口，他说，妈妈，我碰到姐姐了，姐姐考了年段前十比我厉害多了，还有啊，爸爸给姐姐找了一个新妈妈，新弟弟，姐姐还是很开心很漂亮，有新裙子穿，从家里带过去的风铃也一直好好的，姐姐以前最爱我，现在有新弟弟了，会不爱我么，妈妈，我把剩下的那份生日蜡烛给姐姐了，我们以前的生日都是一起过的，她一定知道这是你买给她的，她会很开心的。妈妈，以后我们会经常回来见姐姐，见爸爸么，姐姐一定会很舍不得我们的，我最怕看见她哭呢……

    屋子除了男孩的絮叨寂静无声，唯有一只一样的风铃在风中轻轻摇晃，房间内地板上坐着一个狼狈的女人，周围散落着一盒安眠药与无数纸巾，她闭着眼睛捂住嘴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