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语|| 绿翘之死

赠邻女

【唐】鱼玄机

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

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

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春日晴好，风光明媚，院中一树梨花纷扬如雪，院外千枝柳绦临风轻舞。

咸宜观门口，那写着“鱼玄机诗文候教”的笙旗在暖阳春风里烈烈摆动，像极了歌楼女子招摇的长衣水袖。

师傅果然好手段。

多少豪门贵胄，风流才士纷至沓来，说的是来讨教诗词。实际上呢，咸宜观的厅堂里，是觥筹交错，醉眼迷离，戏谑浪荡之语不断，娇嗔婉转之语连绵。

师傅如蝴蝶一般身姿轻软，左倚右靠，一双可摄人心魄的媚眼流转，执琉璃酒樽的玉手上下翻飞。所有男人，无论儒雅的，英豪的，多才的…全沦为她的裙下之臣，口口声声只道任伊驱使。

我不禁有些羡慕，每每借着添香递水的时刻偷眼瞧那些个俊俏公子，让自己也感受片刻那奢靡骄纵的气氛。

回到房间对镜自顾，我有些不甘。一张脸亦算生得清丽多姿，凭什么就不配施朱涂粉？真打扮起来，自认也不比师傅逊色。我一双素手，亦是温软如玉，难道只能一生端水递茶？若有机会，定也能在男人间如鱼得水。

可师傅从不肯给我机会，侍奉她两年了，如今已到破瓜年华。我声声唤她师傅，她却从不教我取媚男人的手段，只教我做粗使活计。

每日送菜的呆子阿让，穷也就罢了，身上也没半点风流之姿，腹中更无半点文章学问，呆呆愣愣只敢偷眼瞧我。

我拿他打趣，他却傻傻说：“鱼师傅说了，再留你两年，待我存够了钱，可许我来娶你。”

我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笑出来了，这呆子痴心妄想。

可师傅呢，她居然同这呆子说这样的话，难道在她心里也觉得我只配得起这类乡野村汉？而永远上不了酒宴台面？

终于，我迎来自己的机会，那日师傅出门访友，命我在观里守门。

后来来了个俊雅公子，说是来寻我家师傅。闻知玄机师傅不在，目光便在我身上游走起来，灼灼如火，似藤丝蔓延。

我没有觉得对方轻薄，反而觉得满足，许是因为已经看过太多轻薄公子的缘故。

最终，我暂替代了师傅，为那公子置酒添茶，两相缠绵。

深情缱绻处，他说：“阿翘，往日不觉，如今看来你可比你那清高的玄机师傅有味道多了。”我听罢得意一笑，是的，师傅老了，而我很快可替代她，替代她流连在酒席欢场之中，将所有风流才士尽收裙下。

可惜，师傅回来后还是从我闪烁的目光发现端倪。

她妒忌了。

竹片一下下笞打在我身上，我起先还求饶，后来索性就不求了。我寒光般的目光盯住她道：“为什么你可以？却不许我？”语罢，目光仍旧恨恨相对。

她手里的竹片掉落，眼泪亦随之落下，她近乎癫狂地说：“我此生堕落，是无奈，也活该。那些男人，以为是他们玩弄于我，焉知他们也是我的玩物而已。我这一生，有恨，有怨，终究是完了。想爱，爱不得，有情，终被负。”她声音转为平和“所以我希望你洁身自好，希望你得平凡幸福。可你呢，偏往往你淖里钻营。”

我扬起头来，直面鱼玄机的目光，以从未有过的桀骜道：“休那么虚伪，你分明怕我取代你。”

“哈哈哈～”她面上一阵凄惨的笑，伸手抓住我的下颌，冷冷道“取代我？就凭你？你真以为有一张好皮囊就可以。”

说罢，她转身就要离开，门打开来，许多小侍女皆在观望热闹，我一时困窘，越发出言激她，试图挽回些许自尊。

她终于回身，斥骂道：“我自己坏了一生，总想护你个干净。我自己得不到爱，你得了，阿让那孩子真心爱你，我想成全，偏你心比天高，不知珍惜。你可知这世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语罢，她伸手欲掌掴我，我恨恨道：“休要师傅动手，我自己死了便是。”随后，转身触柱。

但我没真想死，可惜却魂归无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