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三三六：“大体”就是如此

《传习录》三三六：“大体”就是如此

问：“人心与物同体。如吾身原是血气流通的，所以谓之同体。若于人便异体了，禽兽草木益远矣。而何谓之同体？”

请问。

先生曰：“你看这个天地中间，甚么是天地的心？”

对曰：“尝闻人是天地的心。”

曰：“人又甚么叫作心？”

对曰：“只是一个灵明。”

“可知充天塞地中间，只有这个灵明。人只为形体自间隔了。我的灵明，便是天地鬼神的主宰。天没有我的灵明，谁去仰他高？地没有我的灵明，谁去俯他深？鬼神没有我的灵明，谁去辨他吉凶灾祥？天地鬼神万物，离却我的灵明，便没有天地鬼神万物了。我的灵明，离却天地鬼神万物，亦没有我的灵明。如此，便是一气流通的，如何与他间隔得？”

又问：“天地鬼神万物，千古见在，何没了我的灵明，便俱无了？”

曰：“今看死的人，他这些精灵游散了，他的天地鬼神万物尚在何处？”

人，不管自己承认不承认，都有一个“大体”的问题。通常意义上，我们在组织内经常会听到“顾大局，识大体”这样的话，说到底  就是号召组织内的每一个成员以大局为重，号召大家学会把组织内的一切资源看作同一个整体。

实际上，非但组织如此，整个天地万物，甚至我们所不能轻易感知的鬼神世界，于人而言，都是一个整体。王阳明从“天地的心”的角度，阐释了这个大体。天地之间万事万物茫茫荡荡，将这个茫茫荡荡的天地贯通统摄起来的核心到底是什么？毋庸置疑，唯有人之为人的心。人心即是天地心，用王阳明的话讲叫“天下之人心，皆吾之心也”。

如此一来，不管你承认与否，只要能觉知到人心的存在，便必然有个“大体”的问题，这个“大体”便是天地鬼神万物。只不过人很容易受到自身形体的束缚，以至于忘记了这个“大体”的存在，甚至有意无意地将个人形体同“天地鬼神万物”这个大体对立起来。

回到组织中“大体”“大局”的作用，组织内如果不讲“大体”“大局”，非但组织很难取得卓越的绩效，于个体而言，也很难获得最好的成长环境。同样的道理，在“天地鬼神万物”这个大体面前，也是这样的效果。

有人问：“先生讲人心与物是同为一体的。好比我的身体原本就是血气贯通的，所以可以说它同为一体。但是对于他人而言便是不同的体了，就禽兽草木而言就差得更远了。可是为什么还要说是同为一体的呢？”

阳明先生说：“你只是从感官所感受到的外在表象上看的，实际上岂止禽兽草木，天地万物与我都是同为一体的，鬼神和我也是同为一体的。”

请问先生所言真意。

阳明先生说：“你看这天地之间茫茫荡荡，什么才是天地之心呢？”

那人回答说：“我曾听前人说人就是天地的心。”

先生说：“那人又以什么为心？”

那人回答说：“恐怕只是一个‘良知’灵明了。”

阳明先生说：“由此可见，充盈茫茫荡荡天地间的只是这个‘良知’灵明。只不过人为了自己的形体贸然人为地同天地万物间隔开了。我的‘良知’灵明，便是天地鬼神的主宰。如果天没有我的‘良知’灵明，谁去仰慕它的高明远阔？如果地没有我的‘良知’灵明，谁去俯就它的深远厚重？鬼神如果没有我的‘良知’灵明，谁去分辨信从它的吉凶福祸？天地鬼神万物，如果离开了我的‘良知’灵明，也就没有天地鬼神万物如此清明的存在，必然是混沌一片的。我的‘良知’灵明，离开了天地鬼神万物，也同样会因为无所依凭而茫荡不存。正因为如此，我的‘良知’灵明同天地鬼神万物都是一气贯通的，怎么能把它们间隔开来呢？”

那人进一步又问：“天地鬼神万物，本是万古长存的，为什么没有我的‘良知’灵明，它们会不存在呢？”

阳明先生说：“现在你去看那些亡故了的人，他们的‘良知’灵明都已经弥散不存了，他们所觉知的天地鬼神万物在哪里呢？”

“天地鬼神万物”如果有一个能将之贯通、统摄起来的核心的话，人心也该有一个能将之贯通、统摄起来的核心，这个核心便是“良知”灵明。将“天地鬼神万物”这个大体贯通、统摄起来的核心是人心，而将人心贯通、统摄起来的核心则是“良知”灵明。

换言之，人来到世间，必带了一个硬件——人身的躯壳，当然也带了一个软件系统——人心的“良知”灵明。奇妙的是，这个“良知”灵明非但可以驱动人作为个体的躯壳，也可以驱动整个天地鬼神万物这个“大体”。

佛家有“三难得”的说法——“正法难闻、人身难得、中土难生”，其间的“人身难得”大概就难得在人心的“良知”灵明，难得在它可以驱动整个天地鬼神万物这个“大体”。

当然了，有的人见不到这个“大体”，或者见到了也不愿意驾驭和驱动这个“大体”，这是一件很遗憾的事儿。至于驱动这个“大体”的人，用这浩瀚强大的力量去做什么，也是不一而足的。有用于修身的，有用于齐家的，有用于治国的，也有用于平天下的，这便是我们可能的、千姿百态的人生。你见或不见，“大体”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