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6丨风尘扑面来 霜鬓星星白
“风流”一词，语出《汉书·赵充辛庆赞国忌等传》：“其风声气俗自古而然，今之歌谣慷慨，风流犹存耳。”这个词传到今，解释也多。例如“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中指的是风采特异，特点突出；“是真名士自风流”中指的是才华出众，自成一派，不拘泥于礼教。由此引申出放荡不羁，无拘无束的含义来。“风流”一词也指风度、仪表、风韵，风俗。“风流”一词用的好不应忘了辛弃疾在《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词中唱到的这一句：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其意与“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异曲同工。
阿城自造了一个词“遍地风流”，这个四字词语让“风流”沾了土地的气味。阿城在《遍地风流》中写下的故事，与土地有关，与地上生活的人有关。《遍地风流》中的故事篇幅都不大。阿城习惯不动声色讲故事，行文平静得像下雪的夜晚，但嗖嗖冷风叩门敲窗，读着读着就变成了活聊斋。心会变冷，半天都捂不热。所以这本《遍地风流》不建议寒夜来读。尤其是“彼时正年轻”和“杂色”这两个章节。
说到讲故事的本事，阿城拿捏的是读者的鼻头，不经捏，但又不会太用力。如果说《棋王》、《树王》、《孩子王》这样的故事有足够的篇幅得以让阿城将前因后果、峰回路转交代的明白一些，我反倒认为在《遍地风流》中的故事更淬炼笔墨一些。就好比一个小小的匣子里要放下一个大大的秘密。小故事来的快，走得疾，要想人印象深刻，余味必须悠长一些。大海碗喝酒是灌，小酒杯是抿着喝，嘴唇上的残酒还可以舔一舔。讲小故事，类似。
《遍地风流》中的文字和故事是阿城的早期作品，有青春气，有张狂，也有丑。正如阿城自说自话：“状态原来是不可以欺负的，它任性之极，就是丑，也丑得有志气，不得不敬它。“阿城讲述的这些小故事中都能看到人，看见人。本以为是悲伤的故事，看到是微笑着讲更悲伤的故事，故事中套着故事，匣子里藏着暗格。故事读完，只剩下惊悚。这种感觉不单是作者感觉到，也会是读者理会到的感觉。一个普通人，好好生活着，日子与眉目逐渐清晰起来，冷不丁地遭遇荒诞，连滚带爬之后起身，就变得灰头土脸起来。然后冲你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趔趄地走开。让人觉得那痛还没完全散去。比如《提琴》、《大风》和《家具》。或许阿城早就明白讲故事要适可而止的道理。尤其在紧要处不咸不淡的交代几句。
寺山修司说“眼泪是人造的最小的海”。若此说成立，这一片最小的海中也应该有惊涛骇浪和风和日丽。阿城讲述的故事里没有出现过这种人造的海，可是风浪一点也不逊色。
故事从来不是一口气可以说完的。好听的故事向来懂得在故事里藏故事，就像解衣服的扣子，扑簌簌一下全开，趣味就霎时索然。一个一个解，那些个鹿啊！兔子啊就会跳，风吹草低之后，各自隐匿而去，草又密密匝匝地立了起来。阿城讲故事的手法就好比这样，听得到响动，却看不见真容。比如《厕所》、《观察》、《宝楞》、《结婚》。要制造人为的最小的海，也得先从海浪开始吧！在《西装》这个故事里，里面的人都是极苦的，苦到什么程度呢？给一块糖都不知是甜味的。这样的故事写出来，恐怕有人会以为讲笑话。但可能的情况就是，一个从来未曾尝过甜头的人，是不太明白何谓甜。按照我们耳熟能详听到日常生活的解释就是：苦惯了。可我们要问的是：人，天生就是来吃苦的吗？或者说吃苦自古以来就是人的命吗？我不太信！
有时，苦太多，或是刻意的苦，甜就成了罪恶！阿城的故事里少眼泪，少悲伤，少诉苦。所以阿城的文字被人认为是少年老成，老归老，就如一道菜煮老了，就硬。阿城的故事不以诉苦为能事，正如王德威在评价阿城的文章《世俗的技艺》中说：”在《杂色》里，我们迫得承认人生不过如此。传奇或神奇褪尽，一把破提琴，一块豆腐，一双布鞋，或如前所述，一座茅房，提醒我们俗世无所不在的物质性。传统抒情美学咏物喻意，阿城探本还原显然别有所求，这是一大挑战”。套用阿城一贯坚持的说法就是：清汤寡水，不是鱼的日子！
阿城讲故事的本事有笔记小说的底色。在有意为之的篇幅中，控制着文字的行进。比起多产或是善于宏论的人来讲，阿城惜墨如金的文字常常让人觉得怅然若失。那些世俗智慧若不是冷眼旁观，怕是难以瞧出个内里来的。而读者还需要在阿城的冷字上添上一层纷飞柳絮般思绪，才能理解阿城最为看重的日常日子的喧嚣和冷清都是人的日子，都得一天挨着一天地过，少一年，少一日，少一个时辰，都不作数。这种死挨活受，在《遍地风流》中的“杂色”中讲的最多。
阿城讲的故事都是上世纪的事了。时间过去了那么多，生活中的苦味可曾淡泊过？尽管时过境迁，不过我始终认为那些生活智慧依然在我们的周围改头换面地生活着。那些青春、张狂与冲动还年复一年地来了又去。这或许就是故事本身的属性吧！《传道书》有云“已有之事，后必之有；已行之事，后必之行。日光之下，再无新事。”
过去的故事现在读读，就当是补课。过去的文字重新出现在视野，就当自己的眼界宽了些！生活的经验多知道点，总是无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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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阅读都会迈向辽阔！《短书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