殉道者的悲凉
最近看的一些文章与书籍让我的心境感到无比的悲凉。这是一种忠于传统的悲凉,忠于理想的悲凉,是殉道者的悲凉。思之又思,终于还是写下了这篇文章。
我想是时候正式给大家介绍一下了,我一生的信仰——儒。说起儒,可能大家的印象无不是腐,是酸,是臭,是应该被丢进历史尘埃中的渣滓。但我要告诉大家的却是,只有你真正走进儒家,走进儒学,才能真正体会到儒是真,是善,是美,是生命的体验,是人生的升华。
在我的眼里,儒者是孤独的理想主义者,悲凉的殉道者,抓着中华传统文化最后一丝根茎死死不肯放手。冷漠如我,自私如我,都被这样的坚持所打动,并期望加入到他们当中。
最初真正接近儒学现在想来是高中时读到冯友兰《中国哲学简史》,冯关于哲学之无用之用,人生命境界的论断深深的打动了我。他对中国传统哲学的西方式改造也深刻启迪了我。当初还对哲学懵懂无知的我当即发下了能否贯通中西哲学的宏愿。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这个工作是多么的庞大与艰难,但直至如今对哲学已经略有所知的我却依旧抱着这个近乎不可能的课题不放手。正如一首诗所道:“三十年来寻剑客,几回叶落走抽枝。自从一见桃花后,直到如今更不疑。”
深受当今西式思维的洗礼的我大量阅读了西方哲学史的著作与哲学问题的普及书籍,建立了对西方古典哲学一个比较完整的整体的认识。但对于中国哲学,我始终不得入门,仅仅只是窥得了自小喜欢的阳明心学的一点点内容。这种境况一直持续到了我通过偶然的机遇拜读了牟宗三先生的《中国哲学十九讲》。自此之后,对新儒家以至于对儒家心性之学的认同与敬仰便一发不可收拾。
从牟宗三先生读起,接引我不断了解新儒家及其它的代表人物的著作。正如颜回当初称赞孔子的学问一般“仰之弥高,钻之弥坚”,我对新儒家的大师们的学问与生命愈发敬仰与着迷。儒学仿佛天生就有着这样的品质,不断用着那热忱的生命体验吸引那些具有相同志趣的生命为之坚守与信仰。也正因为我不是传统西式哲学科班出身,我并不会用理论逻辑的完备去苛求这些大师们,所以一直以来我便抱定了对他们理论的信仰。
但现实往往是残酷而不够理想的。随着近来对新儒家的境况了解越深,自身在现实中的各种体验越深,我方才发现,所谓信仰,不过是我一个人的信仰。所谓儒学,所谓传统文化早已在当今失去了它生根发芽的土壤。儒学复兴,如梦中花,水中月,那么的遥不可及。
五四以后,反孔批儒成为了大陆学术的主流,一大批所谓的文化保守主义学者包括后来的新儒家大多客居海外,旅居港台。真正传承国学乃至中国文化精神的大师在大陆销声匿迹。新儒家开山之祖熊十力大师本留恋故土不肯赴台,却在新中国成立后被打为反动学术权威,在文革中孤苦而死。儒家学说直至现在在大陆不过苟延残喘,枯叶凋零。纵使当代大陆学术相对开放了些,也终不成气候,只是小众之言。国家政府倡导的读国学读经典的活动在我看来效果也微乎其微,根本难以扭转传统文化式微的现状。大众抱着偏见,也从未了解到传统文化的精髓所在。
大陆如此,港台也未好到根本性的转变。虽然有牟宗三,唐君毅等新儒家大师在海外奔走呼号,依旧难以扭转中国哲学在世界之地位。查查维基百科,对牟宗三先生的介绍不过“新儒家最富原创力的哲学家”短短数字,除此别无他字。可见儒学于西方世界影响远远之小,终不能成为一股强大力量。
纵使在相对重视传统文化的台湾,坚守中国有哲学的新儒家们也不断受到如余英时的历史学派的批评与挑战。
总而言之,立志阐发以儒学为代表的中国哲学的新儒家们的境况从来都是凄凉,悲苦,不为大众接受的。在科学理性,工具理性横行的今天,中国传统哲学,中华传统文化如何找到它得以栖身的土壤?这些新儒家的大师们仿佛一个个守卫传统的殉道者,飞蛾扑火,苦心孤诣,给人以悲凉。
唐君毅先生上世纪78年便去了,牟宗三先生坚守到95年也抱着终身不负的复兴儒学之期望无奈而终。去年新儒家第三期刘述先先生也去世了。活跃在海外各高校,为中华传统奔走呼号的只剩杜维明先生了。阵阵悲凉从心中升起,这些大师都一一过世后,在这个实用理性大行的现代社会,还有谁能抱着对祖国传统文化高度的责任感,不计功名得为了儒学复兴,文化复兴四处奔走呢?我仿佛看到了一代大儒刘戢山在明亡之后,深感文化命脉之断绝那绝望赴死的表情。这就是殉道者的悲凉。
这股悲凉还不仅仅如此。在阅读新儒家著作的同时,我亦不排斥的读了很多批评新儒家的著作。甚至新儒家内部自我反省的著作。在这些著作中,我感受到了另一种更甚的悲凉。
正如现代哲学家傅伟勋对新儒家中肯的批评。新儒家的道德太高了,以至于离的现实太远,超凡入圣的陈词滥调终究难得当今社会的青睐。傅伟勋教授正是抱着对新儒家,传统儒学同情的理解,也期望它能得以复兴的立场提出的批评。但正是这样的批评,与新儒家内部无奈的理论改造,让我更感悲凉。
没错,儒家的道德确实很高,但高是正因为儒者们无一不是一个道德的理想主义者。理想主义者总是孤独的,他们总是看的比常人远的多。他们保守却比任何人高瞻远瞩,因为他们相信,不管经历多少沧桑变化,人类终究会回到这里。他们理想却又比任何人注重现实,他们坚持知行合一,坚持人伦日用即是天理。他们相信只有在生生不息的生命体验中才能践行道德的理想。君子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他们仰望天空却又脚踏实地。这才是理想主义的儒者,可惜却少有人的了解而理解。为了兼济天下的理想,儒学甚至不惜放弃理想本身而走向现实,这就是悲凉。不是新儒家的大师不愿意再低一点,不愿意再包容一点,而是再低就不是理想本身了,再开放就丧失儒学道德的本质了。那样的儒学还是原来的儒学吗?我们总是站在理论的高度不断责难他们独断道德至上,落入泛道德主义,责难他们把道德标榜的很高,却从不站在他们的立场想一想,如果不是这样,我们的文化传统又将去往何方呢?他们本身就像一个珍爱自己宝贝的孩子,在外界的压迫下不得已交出一点,再交出一点。而最终,我们又要苛责他们交出多少呢?这亦是悲凉。
起先我学习中西哲学始终是有目的的。学西哲,我更多的认识了这个世界;学中哲,我能够多认识了自我,认识了人生。虽然读新儒家,我却只是欣赏他们传承宋明理学的心性之学。对于儒学,对于传统文化,我其实并无多少归属之感。我甚至觉得,众多古代儒家经典读不读又有何关系呢?我只是借新儒家心性学问抒发自己的生命性情而已。但是随着了解的深入,我逐渐被大师们深切的民族责任感与文化归属感所打动。张载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不是一个空洞的口号,它成为我一生之信仰。
我始终相信实然不是应然,在我们俯身看着大地的时候更不能忘仰头望向天空,那是光,是希望,是人类最终的归属。我期望接下前辈们殉道者的悲凉,孤身为人类指明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