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歌
1.记得十九以前经常说，她心中的乡土，就是那个叫做鸣山村的小村落。
很多的时候她会静静地站在那里，或是眺望着远方的群山，或是遥望着落日的方向，每当日落快要黄昏的时候，夕阳的余晖洒在她的身上，照映出一片淡淡的金黄，她坐在那里专心致志梳头发的样子，安静而美好。
她是随着母亲来到这个村落的，来的那一天大雨滂沱，她母亲背着她刚从村口走进没多远，就晕倒了，没过多久恰好被路过这里的村民发现救起，才知道她母亲发了高烧，这里民风纯良朴实，好心的村民们提供了住房给她们，又煮了粥给她们喝，她虚弱的身子渐渐一点点地调养过来。
艾十九就在这样慢慢地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年方二八的她出落得楚楚动人却不爱讲话，笑起来的时候脸颊现出两个浅浅的梨涡，不经意间露出的微笑经常会让身边路过的青年汉子们看得愣神。
村里很多男青年都明里暗里喜欢着她，可她却丝毫不为所动，就这样跟母亲相依为命过着波澜不惊的生活。
直到那天下了一场暴雨，村里开始出现了奇怪的事情，先是陆家婶子辛辛苦苦养大的牛很诡异地失踪了，然后小六家圈里的几只鸡不翼而飞，后面发生的事就更加地骇人听闻，隔壁老王突然暴病身亡，被人发现倒在自家的院墙下面，而墙上有一个模糊但很大的血印。
不知道从哪里传出的流言，说所有奇怪的事情发生都是从十九她俩来到这个村子之后开始的，慢慢地越来越多的人把矛头指向她们，于是村长派人前去搜查，竟然从她家里找到了老吴家刚刚丢失的陈酒坛子。
虽然不知道这对母女要这酒坛子做什么，但从发现的那一刻起，所有恶劣事件的矛头就扑天盖地地朝着她们指过来。有人叫嚣着要把她们赶出村子，有人建议把她们拉出来游街示众，王家亲属更不分青红皂白地要她们抵命。
艾十九在这个时候显得极为镇静，走到她娘面前张开双臂将母亲护在身后，看着这些之前还和善无比此刻就变得气势汹汹围在身前恨不得将她们活撕了的村民，平静地说，“偷东西的事，是我做的。”
人群开始沸腾起来。
“老王叔去世的事情我确实不知道怎么回事，所有罪责皆由我一人承担，请你们不要为难我的母亲。”
艾十九的母亲自打从她们那个村子逃出来的时候就因为受了惊吓有些神志不清，这些年症状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愈加沉重。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投在她身上，同情的、憎恨的、鄙夷的以及幸灾乐祸的，被众人目光所包围的艾十九还是那一副淡淡的表情，好像已经习惯生活在别人的注视下一样。
2.村长挥手止住了人群的叫骂声，他眼珠转了转，既然不涉及人命官司，只是偷盗而已，那事情就好办了。
他早就盯上了艾十九的美色，这村里有些姿色的女人本就是少数，那天无意间看着艾十九一袭白裙从门前走过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一直看着佳人的背影消失在道路的尽头，这才依依不舍地把头伸了回去，完了再看看自家那娘们的尊容，简直有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夫妻生活不睦几乎已是公开的秘密，只不过顾忌村长的面子谁也没有敢提及此事，偶尔有几个爱八卦嚼舌的大妈端着盆去河边洗衣服的时候扯上几句，也很快地就被一同的人转移开了话题。
毕竟村长虽然年纪不算大，但他家世代为这个村子做了许多贡献，继承村长位置的时候背后又有很多村里的老人支持，自然不是她们这些寻常的妇道人家所能开罪的起的。
“艾十九涉嫌偷盗，人赃俱获，按村里的规矩，由我亲自带到偏远与众位老人商量如何处置，再作定夺。”村长的话果然奏效，村里的人没有再为难她娘，艾十九上前温声细语地劝慰着她娘，“没事的，娘你先回去，我很快就回来。”
十九的娘有些迷惑地看了看周围的人，还是步履蹒跚地慢慢跟着十九回屋去了。
之后艾十九被村长跟手下的人带到一个屋内，她表面上很镇静波澜不惊的样子，心里面却是有些惊慌，那村长偶尔瞄过来的眼神让她心底发毛，不知道会用什么样的手段对付自己。
“你们全都出去。”进了屋子之后，村长面无表情地对手下的人下令。
几人互相对望了一眼，从对方的眼神中互相领会了什么，应了一声退了出去并顺手掩上了房门。
“你看到了，本来大家众口一词要赶你跟你娘亲出村的。”村长面无表情地说道，“不过我知道，你们母女一向相依为命，而你不过也只是犯了偷盗之事，这件事情未必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艾十九眯起眼睛，似乎不明白他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其实也很简单，”村长转过身来，脸上已是换了一副和蔼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那表情在艾十九看来竟然感觉有点反胃。
“只要你答应给本村长做小妾，这些事情本村长大可以给你遮掩过去…”村长露出了有些得意的笑容，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过来。
之前只是因为他偷瞄过来的目光有些反感，见村长露出了原本的一副嘴脸，艾十九感到有些愤怒，“你别过来！”看着村长靠得越来越近，本能地拿起手旁的一个瓦罐用力地砸了过去。
村长头一偏，那个瓦罐飞过在他额角留下一道血痕，他的表情变得有些狰狞，“敬酒不吃吃罚酒！”整个人扑了上来，艾十九已经退到无路可退，被他抓着手腕整个人按在了墙上
艾十九拼命反抗，奈何村长的身躯太过高大她娇小的身躯在他面前显得可怜又无助，整个人被村长按着倒在了后面的桌子上。眼看村长就要得逞，突然砰地一声，房屋的门被撞了开来。
“你们找…”村长以为是自己的手下无端闯入，正要破口大骂之际，一个人影闪到了他眼前，对准他胸口就是一脚。
“是你？”艾十九有些惊讶，眼前的男子正是初到村里时与她偶遇的孟良。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孟良牵着她的手腕就往外跑去。
村长疼得呲牙咧嘴慢慢爬起，视线中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正拉起艾十九往外飞奔。“给我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村长的语气因为愤怒已经变得歇斯底里，窗外的人听到声音，忙拿着木棒追了上去
但孟良自小在这里长大，对地形无比地熟悉，七拐八绕地甩开了那些人，带着艾十九攀上了村里最高的那座山峰。
3.一个时辰后。
“这片乡土，已经不是我从小所待的那片土地了。”孟良站在山崖旁边，眺望着远方的绿水青山，心中无限怅然。
虽然甩开了追兵，但此刻村里已经暂时没有地方容身，只得在这里暂避一时了。
孟良转过身来，望向十九的眼里是无限得温柔，“你过来，我有事情要说给你听。”
艾十九走到他身边慢慢坐下，开始听孟良讲述这边乡土曾经的故事。
“那个时候村里没有现在发达，大家都还是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无论男女老幼都开始互帮互助，日子虽然过得清苦一些，倒也是其乐融融。”
“可是有一天，一群来路不明的陌生人来到了村子里面，找到了村长，
告诉村长说在村子西面树林的地下有巨大的银矿。”
说到这里，孟良的眼神有些黯淡，“原本村里的几位老人是反对他们破坏那片树林的，可看着那些人带来的金银，包括村长在内的很多人都抵不住诱惑，村里的多少人一辈子都赚不到那么多钱….”
“于是村长同意让他们在村西的树林开矿，那天起整个村子似乎就变作了另外一个样子，机器的轰鸣声打破了村子的宁静，一棵棵的树木倒了下去….”
路是修起来了，工厂也建起来了，可人的私欲也被点燃了…每天都有不同肤色的生意人进进出出，村长的口袋渐渐地鼓了起来。原本淳朴友善的村民开始为了一点小利而争得头破血流，村长看在眼里却熟视无睹，那些人的用意很明显，就是用一点点小利诱使我们给他们提供方便，然后他们来侵吞原本属于我们村子的宝藏。
“等到你跟伯母来的时候，这个村子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
“原本村长是顾忌来历不明的外人随意进入村子的，可当那天他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已经把自己定的规矩忘在了脑后…之后发生那些鸡鸣狗盗的事情，恐怕就是因为开矿而引来这些外来乱七八糟的人干的，只是村长想打你的主意，这才威逼利诱那些女人们编出了这样的一番谎话。而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老王叔恐怕也是被村长害死的…”
“这样不但掩盖了他办事不力的事实，还能找借口跟你接触，真是用心歹毒啊..”孟良叹了一口气说道。
“啊？”艾十九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点倒丝毫未曾预料，听孟良讲述的时候就已经让她惊诧无比，听到这里的时候才发觉，原来人心是这样的险恶。
“王叔一向正直，又看不惯村长这些时日来的所作所为，也曾当面顶撞过他，开银矿倒也罢了…修桥的钱被他们私吞，那样偷工减料的工程要是有个万一，将来是会害人性命的啊…想来是最近发现了他们的什么秘密，所以才会…”
4.“不错！老王头就是我杀的，那又如何？”这时一声嘹亮的嗓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两人大吃一惊，村长高大健壮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他算个什么东西，还敢阻止我的事情…”村长的面目都变得有些狰狞，“我还不是为了让大家过上好日子！开银矿修桥都是我的主意，不过是多捞了点钱而已，那又如何？他们就没有钱分吗？”
说着他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既然你发现了我的秘密，那你们俩就一起死在这里罢，我这就送你们上路…”
孟良与艾十九对望一眼，彼此间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镇定跟从容，似乎面对死亡的威胁之时，也会变得不那么害怕。
这时突地一声枪响打在石壁上，又有人从山下赶了上来，“你为了一己之私谋财害命，置全村人的安危于不顾,还有何脸面当这个村长！”
“是原叔的声音！他们到了！”趁机拉着艾十九躲到石壁后面的孟良此刻声音显得很是兴奋，“原叔是我通知赶来的，他们早就看不惯你们的行为了，我们鸣山村频临边境，世代都出保家卫国的好汉子，怎么能容忍你这样的败类存在！”
那原叔也是村里的老人之一，为人豪迈直爽为不少年轻人尊敬，想来这次就是他组织大家来阻止村长的阴谋。
一阵激烈的枪战之后，原叔带来的人占了上风，村长的手下或死或降，可却没有看到村长的身影。
大家正在奇怪之际，村长突然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尸体跳了起来，那黑洞洞的枪口已然瞄准了孟良….砰砰两声枪响，村长的额头上多出了一个冒血的窟窿，满眼都是不甘的表情，直直地栽倒了下去。
原叔他们忙看向孟良，孟良还好端端地坐在那里，可艾十九软绵绵的身子倒在了他的怀里，方才千钧一发之间艾十九推开孟良，用自己的身体挡下了那一枪。
“孟大哥…拜托替我以后照顾我娘…”艾十九带血的手摸着孟良的脸颊，孟良低下头，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在她冰冷的脸颊上，
“自打进这片村子你救起我跟我娘的那一刻起，我就认定我是这个村子的人了….”艾十九的声音已经气若游丝，“谢谢你…孟大哥，如果有来世，我一定做你的妻子…咱们鸣山村，人美水甜…”
呼呼的风声刮过，烛光在风中摇曳了几下，终于熄灭。
孟良抱起艾十九的尸身站起来，脸上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坚毅，“明天撤除名栈桥！”
三月后，原来的石桥被撤除，新的一座木桥呈现在河上。
孟良坐在山上望着那条河，在他跟前是艾十九的墓碑。“十九，你看那远处的风景…那么美，以后我们给那片桥起名就叫十九，好不好…”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