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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重楼(一)

2015-01-07  本文已影响21人  路见不平伊森吼

你有尝试过发呆么?当我的背脊放松地贴在绵软的床,目光涣散在褐石屋的红木天花板上的时候,瞳孔仿佛能够穿越螺旋木纹里的蠕虫看见顶楼呼啸而过的飞机引擎声。可惜今天是雨天,我的泡沫幻想很快就被如针般的细雨捅破了。

趴在一旁的是新江,他像一只黑色的豹子蜷缩在床的中间,手机里滚动的漫画似乎能倒映在他的尖锐的眼睛里。那个背着身子垮在角落的世廷,他大概会像往常一样挤着眉毛看智能机评测,这年里他已经换了几台手机了,如他那般挑剔的人儿对于这事总是乐此不疲。电脑屏幕前,杰里有时候刷刷微博,有时候上上淘宝,为的都是他的宝贝球鞋,身后的钢琴已经积了层灰了,琴腿上堆积着各种各样标志的鞋盒。窗边的位置本来是留给黑柴的,不过天幕降雨阻断了来时的路,以往画画时四散的铅粉今天不会出现了。门外阵阵袭来的枪击声,那是逸非和伟哥在敲打家用游戏机,他们俩的精力好像怎么都用不尽一般;支撑我眼皮的气力早已殆尽了,所以常常需要中午来补眠,我大概是他们当中最无聊的一个,你只会看见我安静的躺在那里,就像躺在企鹅群里的老年白熊。

这便是褐石屋的现状。

起初我在学校里午休,迅雷不及掩耳地把饭盒清理干净,就会抓着手机趴在班里的最后一个位置,很快就会闭上眼睛。倦意仿佛是窗外喋喋不休的蝉鸣,那声音如夏天的热浪收割而来,我被迫缴械投降。同班的杰里也在学校里午休,因为他的身高,他总是用鼻孔看人,仰视他约莫有种莫名的喜感。我知道他在音乐课上弹得一手好琴,我从音乐室四周的镜墙看到他眼睛,他的专注震颤了我的髌骨,这可有别于面前这种大大咧咧的形象。大概弹钢琴的人都有双重性格吧,我只有这么想。他从后门的窗口探出头,窗口已经容纳不下他的脸了,他拉开门把向着我走,身后的阳光一刹那从缝隙里渗了过来。他咧起嘴唇笑了:「要不要来我家。」我们是在出板报时认识的,我知道他家并不远,看着他那憨然一笑,我竟然卸下了防备,跟着他沿着学校旁边那条喧嚷的马路走了十五分钟的煎熬之路,同行的还有黑柴和新江,新江大概已经去过一遍了。到了他家门口,新江很熟练地拉开那个常年坏掉的大铁门,黑色的气息扑面而来。因为采光不好,一整栋楼的楼梯都很难看清楚,而且那楼梯间距极小,一不小心就会在踩空,我干脆开了手电筒,数着楼梯往上爬。

那楼道昏暗,隔层也没什么空间,像是一座高塔那般拥挤。我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在确认鞋底的纹理和窄小的梯面形成足够的摩擦力时,我才敢迈出另一只脚。如果说一楼是一个巨大的能把声音都的吸进去的危险黑洞,二楼的气氛就舒适很多了。那一户户半开闸门里,仿佛随时都会有一双老人的眼睛发光般盯着门外的一切,诡异得心里发毛。上了几层楼后,那微弱的火光才夹杂着灰尘慢悠悠地飘来,没有一次性降落在我白净的脸上,仿佛若即若离,隐隐约约,像是调皮的精灵。光如少女香唇的触感在我的左右握住冰凉栏杆的时候烟消云散了,我低头看见杰里那双刷得一尘不染的球鞋,和四壁掉落的漆面格格不入。他穿着四十五码的鞋子,在这只有一般宽度的楼梯里竟然能行云流水,相反身后的新江嫌弃楼层太高,倚着我偷一回小懒,黑柴已经完全消失在黑暗中了。我曾经登上过云龙山,怎么会对眼前的楼道心生恐惧呢,云龙山的云层像烟圈一样徘徊在雪峰上的时候,那时的我露出了难以形容的兴奋呢。可是这漫长而又短暂的七重楼,的确差点把我的心肺都要掏了出来,是啊,我现在的体格确凿难以和那年田径队的我匹敌了。

人们总是在时间的流逝中麻木,像一只傀儡一样完成每天定量的表演,回到家会脱下面具倒头就睡,曾经的梦想难道已经扔到九霄云外了吗。梦想不是幼小的雏鹰,被母亲扔下悬崖之后会懂得扇动翅膀回归山峰之巅,这种东西像跌落到下水道的钻石,即时闪着微光也会被大流所吞噬,一旦失去了,穷尽一生也找不回来了。

我把杰里的家称作褐石屋。刚刚打开那座很窄的铁门,里面褐红色的气息马上丰腴了我的口鼻。那是一种能使人放松的味道。半掩的窗帘透漏了麦色的光线,照耀在很久没动的大吊灯牵着的蜘蛛丝上,沙发上躺着许多报纸,左手边是一个不大的冰箱。那样的情景就像是《基本演绎法》里夏洛克亲切叫华生起床的那个“褐石居”,复古舒适,充满了温暖的气息。我的房间总是被母亲收拾的整整齐齐的,墙壁一直洁白无瑕,木地板也扫得一尘不染,每天早上起床总强迫我叠被子。母亲的眼里「家必须维持,不整洁就会衰败」。典型的中国式理论,我觉得这个话并不无道理。但是多么完善的维护,事物总会衰亡,与其整理物品,不如完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当你真正做到家人之间没有隔阂,无论在哪里,血管都搭在一起,家终究成为一个象征意义,有人就有家。所以我并不喜欢这种刻板的理解,我更喜有人情味的家。无论是纷乱的旧报纸,没有折好的被子,未洗的马克杯,还是半开的窗帘,每一个都是人活着的证据,都是家人曾经相处过的佐证,杰里的家像一幅引人蹴足观望的油画,浓烈而厚重。她饱含着深情告诉了我这些。

在褐石屋里,我见到男主人杰里的那座贴着墙放的钢琴,黑色的绒面琴帘随意的耷拉着。我想着,这面琴帘可能曾经作为侠客的斗篷在云霞间起舞,在那音乐的武林中飞檐走壁、行侠仗义,杰里以钢琴为剑,琴帘披风,指掌间能够弹出摄人性命,勾人阴魂的曲调,绝对不会像今日那样饱受尘风的折磨,不会活得如此寒酸。杰里考到九级钢琴,并不是运气,他拥有修长有力的指尖还有良好的音感,也许天生就是钢琴家的料。作为外行人,我不理解其中的秘辛,但他从乐谱中逃离到我们学校一定是有其原因的。画画之于我,是重生的借口;画画之于他,是一种无端的浪费,我不清楚他何时会重新碰回钢琴了。

杰里看见我的目光集中的钢琴上,他的眼神似乎比以往深邃了许多,是个男人就不会被泪水击到,他仿佛透露出这样的感受。片刻之后,他又重新恢复了以前那副傻样,开了电脑和新江他们玩去了。

云层里又泄露出太阳的影子,用来形容杰里的笑再合适不过了。

从学校到褐石屋要走十五分钟又七重楼,每一步都来之不易。当我们过了七重楼,踏上褐石屋时,哪一次不是气喘吁吁,但我们已经坚持了一年了。褐石屋对于我们似乎有着一种特殊的羁绊,像是蛛网一样牵连着我们,无论挂着春风还是秋风,无论窗外的蝉死去又复生,我们都被连在了一起。那七重楼,一重接着一重,不曾中断,也不曾疲软,那便是男人间不言的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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