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的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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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黎刚从乡下进城打工的时候,才十八岁。她租住的房子是离城区很远很偏僻,五十多平米两室一厅。她跟一同从外地来打工的傅思露合租,一人一间房。
这里一栋栋矮楼虽然年头不是很久,但却粗糙不堪。几层小楼堆聚在一起,里面住的大都是外来的打工者。
因租金便宜,管理混乱,时常有各种不安全的因素扰乱治安。但梁黎和傅思露一住就是十年,没有人会把这样的地方当做家,她们却把这里当作了家,还戏称是“乡里巴人”的家。
梁黎几乎每天都要听到室友说三遍以上“等我有了钱搬出去结婚……”
起初同感,渐渐无奈,然后厌烦,最后麻木。
刚搬进来那会,是夏末秋初,多雨时节,天空总是阴沉沉的,屋子里潮湿又阴冷,洗过的衣服总是不干。梁黎建议过傅思露要不俩人合资买一个烘干机,提议刚出口当即被驳回。理由十分强硬,“浪费那个钱干吗?等我攒够了钱就买个朝阳的房子搬出去了。”
梁黎没有再坚持,而且反而十分感激这一次她只说了“搬出去”而没有说“搬出去结婚”,时间总是最能消磨人的意念。
买烘干机计划流产,衣服总得晾干才行。于是梁黎与傅思露两人齐心协力,在窗外搭了两根竹竿,牵了绳子挂衣服。
衣服一搭出去,这个本已颓废的小楼更加显得寥落不堪,与“乡里巴人”的称谓也更近了一步了。
梁黎今年28岁了,眼看着离过年没有几天了,她离30岁大关也没多远了,为了节省开支,她这十年一次都没有回家乡去。
倒是父母和弟弟来过这里两趟,她都安排他们住了宾馆,也没让他们去过她的“乡里巴人”家。
站在小小的阳台,她叹了口气,抬头看漆黑一片的星空,又是满月,只可惜即便是深夜,城里的月光也始终比不上家乡的亮。她离开家乡那一晚也是满月,原来满月终究是代表与过去的告别。
“妈呀,深更半夜的,你站在这里像鬼一样,吓死人了。”傅思露被尿憋醒,出来上厕所,看到阳台那道身影,拍着胸脯说。
傅思露比梁黎还大两岁,过年已经三十了。两人从花季年华到大龄剩女,十年岁月相守,不是姐妹胜似姐妹。两人也互相见证了一路走来的艰辛,惺惺相惜,互帮互助。
梁黎转身走回来,说:“睡不着。”
“怎么,有心事,还是想家了?”傅思露索性也不去睡了,在沙发坐下来说,“有什么心事说出来就好了,至于想家,也可以讲讲你的家。”傅思露像老大姐一样拍拍身边的沙发。
梁黎知道傅思露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人本身并不坏,但坏就坏在那张嘴上,所以这些年除了跟梁黎做室友,没有其他朋友。
她应该也是有倾诉的欲望吧?
“小梁,说吧,我洗耳恭听。”傅思露说。
梁黎因为长了一张娃娃脸,显小,所以人们都喊她小梁。她也很乐意被大家这样小梁小梁地叫着,时间久了,甚至会忘了自己的年龄,以为自己真的还小。其实小与大的,还不都是一个名?
盛情难却,梁黎真的慢慢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梁黎从小就是个好孩子,爱学习,守纪律,听老师和家长的话,从来就是个乖乖女。所以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班里评班干部,班主任给了她两道杠, 她当时感觉特别光荣。可后来才发现原来班里两道杠的有好几个,三道杠的却只有一个,不是她。
戴三道杠的那个同学是班长,可他其实是很不守纪律,学习也不怎么努力,总是抄别人作业的人,经常在老师不在的时候领着一帮人胡闹。梁黎很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他会有三道杠,还是班长,班主任对他也总是特别照顾。
每学期结束还给他评三好生,当校长在全校学期总结大会上报他的名字,让他上台领三好生奖状,他手捧鲜红的奖状,在台上得意洋洋的脸,总是让梁黎挥之不去。
为什么他这样的学生可以成为三好生,可以挂三道杠?这个问题困扰了她很久,直到后来有一次听到别的同学说,班长的爸爸是教育局长,所以……
那是梁黎第一次发现,原来有些人不用遵守纪律,不用努力学习,不用做作业,也能成为三好生,也能得到老师的喜欢。
不过梁黎倒也没有消沉,她也一直坚信,只要努力学习,听老师的话,前途一定是光明的。年龄越大她越希望能靠自己的双手撑出一片天,然后自由地翱翔。
小时候梁黎就爱看科普书,从不看那些浪费时间的电视剧。她努力学习,虽然智力有限,可成绩也还算得上是中等偏上。考大学的时候还超常发挥了一把上了重本,拿到录取通知书时她激动得热泪盈眶。
她为自己骄傲。
然而,让她心灰意冷的是母亲找她谈话,说父亲意思让她去参加工作,因为家里还有一个弟弟明年也要考大学了,家里供不起两个大学生,他们希望积蓄一笔钱为明年弟弟上大学做准备,希望她这个做姐姐的能大度一点,也希望她乖一点,能理解他们做父母想培养儿子成龙的心。
“所以,家对你来说,又爱又恨,你不是每年都在回家的吗?”听到这里,傅思露自以为是地插嘴说。
梁黎叹了口气:“家,是一个复杂而又美好的地方。对于每个人来说,家都有着独特的涵义。有人认为家是一个温暖的避风港,有人认为家是一个牵挂的起点,是一个让人无论走多远都能够回头的地方。而于我来说,家是想逃离的地方。”
“就因为你父母没有让你上大学?”傅思露疑惑地问,这些年,梁黎跟她谈天说地却从不谈论她的家庭,只说她家里除了父母还有一个弟弟,话题仅此而已,从不深谈。原来梁黎对父母有诸多怨恨。
“不全是这样!”梁黎低下头,又轻叹了口气,继续说。
“我来这个城市打工第一年,好不容易到过年休假可以回家了,你回家那天,我也归心似箭的,结果我妈来电话说,直接把钱打给她就好了,过年别回去了,浪费钱。”
“你不是说回去了?”傅思露睁大眼睛看着她。
“骗你的,为了面子,不好意思说。”梁黎苦笑笑。
“后来连续三年都是这样,我把一年打工钱积攒下来打进我妈卡里,然后她就一句话,来回车费贵,你不用回来的。”
“原来你每年装作要回家的样子,每年都是自己一个人在这里过年的?”
“是的,不好意思,我怕你为了我也留下来,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梁黎无所谓地说,“这样也挺好,一个人可以安静地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跟你抢。”
“你家里人怎么这样?哪个做父母的过年不想让女儿回家的?”傅思露有点不可思议又有点气愤地说。
“他们只要看到钱就行了,钱比女儿亲。”
“无语!那后来几年你父母过来了?说明他们也是想你的,来看你了。”
梁黎无奈笑笑:“是来过两次,一次是前年,他们是陪我弟弟来这买东西的,我弟弟要去相亲,然后要我给他买东西。一次是去年,嫌我给的钱不够,他们要给弟弟的女方家送彩金,叫我把多年的积蓄都拿出来给弟弟的,因为打电话被我拒绝了,他们就赶着过来了。”
“你都给了?”傅思露不满地大吼一声,惊得梁黎小心肝都颤了颤。
“他们要二十万,我打工十年省吃俭用,每年要给他们一大笔钱,能积攒下来十万八万已经是到顶了。我去哪里给他们凑这笔钱,索性说没有,一分也没给。”梁黎说。
“结果你被他们骂得狗血淋头?”傅思露问。
“你怎么知道?”梁黎想起那天的情形,心还是一阵阵揪疼。她本来想努力跟父母沟通,但是最后陷入从希望到绝望,再到意志消沉的死循环,一直都是痛苦和迷茫的,那天母亲骂她的话还历历在目,什么赔钱货、没用的东西、生你还不如生猪狗等等,让她差点崩溃。
“斗米恩,升米仇,人性是贪婪的,这普通人之间相处的道理,亲人之间也必须要遵循。”傅思露像是个经验丰富的老人,“不要心软,少给钱,别以为给父母很多钱就能搞定他们,你和他们保持敬而远之的关系,才不至于被他们拖累得太惨。”
没有错,梁黎明白,有的人在家里,可以尽情地笑,可以尽情地哭,可以尽情地表达自己思想。家里的人,不仅仅是亲人,更是一群可以共同分享快乐、分担忧愁的好朋友。有的人在家里,不需要掩饰自己的感情,不必束缚自己的情绪,只要尽情地做自己。
家,是一个无形的纽带,将家人们的心紧密地连在一起。亲情、友情、爱情,在家的积淀下,都变得更加深厚。无论面对怎样的挑战和困难,只要有家人在身边,就会充满勇气和信心。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回到家的感觉,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幸福和安全感。家能让他抛开疲惫和压力,找回内心的平静和安宁。
而有的人的家,形同虚设,甚至想千方百计地逃离。
“千万不要想着靠自己的力量去试图改变他们,也不要被道德捆绑。他们养了你大,你养他们老,尽义务就好,其他的不要多给、多问。”傅思露还在喋喋不休地教导她。
梁黎回神,笑了:“你什么时候变成教育家了。”
“我没有说错吧?家的定义不一定是有血缘关系或者夫妻关系才称之为家,像我们这样志同道合的朋友,在一起生活,也可以称之为家。当然,只是乡里巴人的家。”
哈哈!两个女人在这寂静的夜里肆无忌惮地大笑着,笑声击碎了夜的布帘,天边露出了东方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