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4）

下过几场细蒙蒙的春雨，黄土高原一层层灰黄色的丘陵慢慢地苏醒了。远远望去，春日的黄濛濛沙尘里，隐隐约约的黄绿色在远山里闪动，隔着一层雾气，一层土气，金色的暖阳将黄土坡晒成一片浅浅的干黄。

再下几场雨，当杨柳的黄嫩叶子一朵朵开始翘起莲花指，将一颗颗饱满细密的花蕊吐在空中荡起秋千时，街上热闹起来了。一大拨一大拨穿着青布棉衣，布鞋上沾满泥巴的人背着背篓赶早来了，他们来到街上，在城市大街的背阴处，摊开一块塑料布，将他们背篓里背来的野菜一把把抓出来，一小堆、一小堆，摆放好，蹲在路边等人来买。

跳完广场舞的大姐、大妈们会相互吆喝，：“走，买野菜去。”

野菜最鲜嫩的是五味子的新叶，小小的，黄嫩嫩的，像一朵小小的花，还在含苞欲放。只是五味子常常生长在这里山坡边，悬崖边。一丛丛，一蓬蓬杂乱生长着，它的树枝上还长着长长的刺，摘它嫩绿的新芽，就得忍受它尖利的刺划拉。

“这堆新鲜，嫩嫩的，来看这边的。”她们逛了一圈看中了一个人的五卓蝶（当地人对五味子嫩叶的称呼）

”你这一堆咋卖？”

“一堆堆一块钱。”

“这一堆太少了，再添一点。”

“唉，摘这一堆太不容易了，我们家里几个人跑了一天才弄了这么一点儿，你瞧瞧我这胳膊，我这手……”他一边伸出右手去背篓里抓野菜，一边伸出自己的左手和胳膊，那只粗粝的手和胳膊上满是长长的血痕，一道道尖利的刺毫不留情划拉过。

“你再添一些，再添一些……”买野菜的人对那只伸过来的胳膊不感兴趣，只期待能多买一些。终于添够了，她满心满意地拿出塑料袋，蹲下身子，张开袋子，由对方装好野菜，付钱走人。

一个一头长卷发的肥胖妇人，蹲下身子翻看了一堆野菜后，直起身厉声质问蹲在地上的老头，“你这野菜用啥水淘的？是用净水淘的？”

老头穿着黑色的棉袄，本来低着头蹲着，一听这声断喝。身子蜷起来，头埋伏的更低，只剩那黑色的脊背。

我站在一边，听见这么质问，终于心不忍，我没有看他们，只对着空气说：“人家喝的水，比我们喝的自来水、纯净水、矿泉水都要干净，是正宗山泉水。现在的饮水工程，直接用管子将泉水接到他们家院子里，也和我们的自来水一样，拧开水龙头就哗哗淌水。”

老头听见我说话，抬起头来。满脸粗深的皱纹一起拧成了一朵花，眼睛被这朵花挤成了一条弯弯的黑缝，他眯细着眼陶醉自豪地问我：“你怎么知道，我家用的自来水啊。”我笑答：“我当然知道啊。”

“一捧水就可以解救我的口渴，

一口酒就使我醉了

一点温暖就使我全身灼热……”

匍匐在地上的人，拥有一点点就觉得拥有了世界，就觉得无比自豪与幸福。可绝大多数人拥有很多，依然觉得不够，不够多不够好。仰首更多的物质和财富，急切地想跻身占有；面对卑弱的人还想挤占他们的一点点可怜的物资。可是穷其一生，我们即使不惜时惜物，所用依然是有限的。

辛琳于2018-06-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