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落叶归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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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陈豪颤颤巍巍地爬上只有膝盖高的台阶，然后慢悠悠转过了身，宽大的红色对襟短衫在他身上如同架起来一般，他感觉自己就像两百年前那头大猩猩，当时它在全世界的瞩目中走向穿梭机时，也是这般的佝偻。
它是第一个踏足这个星球的地球生物，用于检验那些完全由计算机控制建造的殖民地质量。
结果当然是可喜的，因为这个星球的殖民地是由自己伟大的祖国主持设计和建造的，从陈豪遥远的儿时记忆里开始，自己的国家干这样的大事就一直很靠谱，以至于他亲自参与了20万艘迁移舰将近一百年的建造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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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头猩猩开启了地球生命向星际移民的新篇章，如今它已经永远沉睡在了迁移历史博物馆里。而他这个四百岁的糟老头子，也即将结束漫长的星际生活，永远沉睡在人类浩瀚的历史中去了。
他将在人生最后的时光里，乘坐穿梭机到达地球，回到他的家乡，独自走完人生最后一段旅程。
虽然没有猩猩的万众瞩目，但他此时也非常平和知足。
在他的面前，他的后代快一百多人全都泪流满面目送着他，他微笑着看着眼前的子孙们，其中最大的儿子莹豪也已经370岁，由于几百年的长寿，时间的跨度逐渐被消磨。他和他的儿子孙子们，就像亲兄弟一样，有着同样佝偻的身体和深刻的皱纹。
而更小的子孙们，得利于长寿科技的进步，他们能永葆青春，笔挺的身材上完全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只有那深邃的足够容纳星河的眼神，才能看出一点老态。
在他儿子面前，是他的第十三代曾孙，一个可爱的十岁小女孩。她穿着一条红色的连衣裙，小脸红扑扑的，双手捧着一簇鲜红的玫瑰花，泪流满面看着他。
“多可爱的孩子啊，真难想象她以后开着歼击舰遨游太空的样子……她肯定不是为我悲伤的，只不过被我们这些小老头老太太多愁善感的情绪感染了吧……”
陈豪看着眼前同样泪流满面的儿孙们，不禁扶着舱门哈哈大笑起来，莹豪见状差点扔了拐杖来搀扶他，他连忙摆摆手，眼前这个三百多岁的小老头犹豫着，佝偻着，惹得他更加大笑起来。
许久，陈豪笑得热泪盈眶，他才突然想起，这是他的葬礼了。本是为了平复大家的心情，才选择了红色为主题色，红玫瑰为装饰。可现在，他竟也感到一丝丝的失落了。
他再一次把目光庄重的撒在每个人身上，说道：“就送到这吧，大家都回去吧，我也该回家啦。”
然后，他指着离他最近的小老头们说道：“你看看你们，都老头老太太了还哭什么，没过几年，你们也得回地球啦！”
“穿梭机7838，十分钟起飞准备！”
广播里传来塔台的报音。
陈豪最后朝人群挥了挥手，努力做出一个让满脸皱纹都显得和蔼可亲的笑容，然后爬进了穿梭机。
“再见了，我的亲人，我的子孙！我久违的家乡，我就要回来了！”
他心里默念着，一丝不苟的按照说明完成了“休眠”的最后准备。
一个公元月后，他将在阔别两百公元年的家乡着陆。
（二）
在星际时代，人们的婚丧嫁娶，传宗接代都被立法严格管理着。结婚年龄被控制在了30岁，几百年以前的计划生育又被提了出来，这既为了适应资源有限的移民生活，又为了不再犯地球的错误。
不过得力于基因编辑和克隆技术的发展，生育率的下降并没有造成多大的影响，人类不仅逐渐攻克了各类疾病，还实现了基因塑写的临床应用。从陈豪那一代人开始，各国就在发达地区对胎儿进行基因编辑试点实验，让人类的各项技能变成天赋，并将这些天赋用在日后的因材施教中，使不同的人成为不同的专业人才。
但这项技术在第一批孩子长大之后就露出了弊端，基因编辑几乎都遵从家长的意见，但很多孩子的兴趣和天赋完全冲突，使得基因编辑适得其反。
这很快引起了世界范围关于“人权和自由”的抗议，不久后便被废除。取而代之的是基因编辑选择实验。
这项实验首先为胎儿塑写了完美的基因表达程序。然后在2-4岁对孩子进行观察记录，最后选定几个大致的发展方向，趁着孩子大脑发育还不成熟，进行人为基因干预。这种选择实验与孩子的适配率达到了92%。即使存在少量不适配例子，但由于出生前完美的基因塑写，也会让孩子在其它领域拥有一定的竞争力。
这项选择实验终于在历史的潮流下证实了它的活力，成为了星际时代人类的主要繁衍手段。
除此之外，人类也获得了更长的寿命。
为了更好的生存，星际联邦规定了人类的最大寿命：
第一批的地球移民享受到了最长的寿命——400年。因为他们要带领后代在地球时代到星际时代的过渡中建设新家园。在之后的历史中，陈豪们这一代人被称为“过渡者”。
而在星球殖民地出生的人，寿命被限制在了150岁，只有做出特别贡献并且能继续作出贡献的人才能延长生命。
同时星际联邦也为“过渡者”提供了特殊的葬礼服务，他们能自由选择葬在殖民地或者回到地球。
这种特殊的葬礼最开始只是在陈豪的国家实行，但很快便逐渐在整个星际联邦间推行开来，因为70%的“过渡者”都因对地球的眷恋而选择了这种方式。
虽然这种服务成本开支过大，但穿梭机为人类探索周边小行星的自动飞行积累了经验，同时也为人类重返地球做着准备——他们死去的躯体作为肥料，穿梭机作为温箱，所带的种子在温箱中生根发芽，并且在两年后逐步脱离温箱，在地球上扎根生长，为地球环境的恢复做一点微小的贡献。
陈豪就是这种特殊的葬礼习俗第7838个的受益者。在他之后还有来自二十多个星球殖民地的将近10亿人将在一百多公元年的时间里逐渐回到地球。
（三）
随着休眠液慢慢浸没身体，陈豪脑海里浮现了他童年看到的那些科幻片，里面的场景大多和他之后几百年看到的大相径庭，除了这个休眠仓，简直和电影里如出一辙。
休眠仓，图源《流浪地球》
想当初他乘坐迁移舰来到殖民地时，还是利用“空间跳跃”。而现在只能用这种传统的方式旅行了。他的一把老骨头可撑不住在这简陋的穿梭机里跳跃了。
他好奇的在休眠液里吐着泡泡，这个幼稚的行为让他想起了小时候在敬老院里做志愿者时，一群老头老太太拉着他一起过家家。
“可能这就是人类的本性吧，返璞归真，返老还童，”
他想，“可是地球时代的大多数人还没体验到这个天伦之乐就被疾病夺走了生命了……”
“请插好导气管！请停止管外呼吸！请闭眼！”
穿梭机里传来一个柔柔地女声，休眠针已经指在了陈豪的胸前，他撇了撇嘴，说道：“这没人情的铁皮盒子！”
红色的液体慢慢注入到了陈豪的身体里，随着他的呼吸变缓，休眠液逐渐充满了整个休眠仓。
“5.4.3.2.1，点火！”塔台传来指令。
穿梭机拖着一条蓝紫色的火焰飞出殖民地的穹顶，飞出了星球充满二氧化碳的大气层，一个个半圆的殖民聚集地渐行渐远，变成了一个个小馒头，它们簇拥在星球的东部大平原上，组成了一个雄鸡的模样。
殖民地，图源《爱死亡机器人第三季》
……
不知过了多久，陈豪从梦中惊醒时，休眠液已经降到了他的耳下，他迫不及待拔了导气管，咚咚咚敲着休眠仓。
穿梭机顶部的天窗逐渐向四周折叠，液体玻璃从四周逐渐流到中心，最终形成了一个泡泡一般的几乎完全透明的穹顶。蓝天白云透过穹顶映入眼帘，阳光暖暖地洒在陈豪的脸上。
他痴痴地看着眼前这一切，任由那个柔柔地女声在耳边提醒：“请离开休眠仓！请离开休眠仓！请立即离开休眠仓！……”
突然，穹顶之外出现了两个越来越大的人影，陈豪惊的坐起来，看到了那两张贴在穹顶上的布满皱纹的老脸。
“老张！雯雯！”他惊喜地叫道，立即爬了出来，不顾自己已经脱得只剩裤衩，蹒跚着跑出了穿梭机。
“老陈啊，害不害躁，这还有女同志呢！”
张赫说道，雯雯哈哈笑起来，露出了一个孤零零的门牙。
“你这老不死的，皱纹都长到耳朵上了还好意思戴着花呢！”陈豪指着张赫耳朵上那朵蔷薇花，反驳道。
“嘿，这可是雯雯亲手种的，你还没有呢！”
张赫丝毫不在意，甚至把蔷薇花放在老陈面前炫耀起来。
“得！得！这狗粮我都吃三百多年啦！”
陈豪摆了摆手，说：“话说你俩不是两个月前就来了吗，怎么还没完成圆寂呢？”
“这不等你呢嘛，你比我俩晚一个月，我们刚到地球你正好出发，雯雯说，那就等你来在最后聚一聚呗！”
“我们带的口粮不就只够维持一周，到温室建造任务完成吗？你们一个月咋过来的？！”陈豪吃惊问道。
“你傻啊，我们带了一部分蔬菜种子，这些外星种子遇到地球水真tm能长，就十天我们就吃上新鲜西红柿啦！”张赫看傻子一样看着陈豪。又把雯雯逗的哈哈大笑。
“你们两个老活宝，我这来了还不带我逛逛？”
“你先把你衣服穿好吧！”
“哈哈哈哈……”
（四）
张赫穿梭机着陆的地方，四百公元年前是一个被群山环绕的小山村；两百公元年前是一个接一个的金黄沙丘；现在那些沙丘的低洼处已经变得潮湿，有些地方甚至积起了水，水边点缀着点点绿色。
“地球的恢复能力真强啊！”陈豪感叹道。
“可不是呢，来之前我还质疑圆寂的合理性，现在看到眼前这些，真的很期待人类返回地球的那一天。”张赫说。
“咱保护的从来不是地球，只是我们自己罢了。”雯雯说。
“可惜我们看不到那天啦！”陈豪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啊！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呐！”
“哎呀我这鸡皮疙瘩，矫情了几百年了，成仙啦？”张赫依然嘴欠。
“滚你妹的，你那皱纹里蚊子都夹死一个亿了，还起啥疙瘩！”陈豪丝毫不让。
“哈哈哈哈……”雯雯又咧嘴笑了起来。
……
翻过两座沙丘，就是张赫和雯雯穿梭机着陆的地方，他俩不仅把穿梭机里种好了植物，甚至在低洼的小水塘边种了一园蔬菜。
“在我们之前，这个区域已经有十三个穿梭机到达了。”
“他们都认真履行了自己的职责，没有一个退缩的。”
“不过圆寂也确实感不到痛苦。”
张赫不断介绍着，顺着他指的方向，老陈看到一望无际的沙海中矗立着几个穿梭机，远远望去，整个透明的穹顶已经完全成为绿色了，里面的各种植物正郁郁葱葱地生长着。
“因为他们都深爱这片土地啊！”陈豪说。
“还记得吗，这地方是以前你们村里的井，但是现在沙丘的厚度已经超过井口20米了，我倒很想挖开来看看，可没有精力啦。”张赫又指着他的菜园子说道。
“怪不得这能有个水塘呢。记得初一那年大旱，整村人900户靠这一口井吃水，就连你们村的都挑着担子来取水，井水也从来不会干。几百年了，没想到这井竟然还是没干。”
“我们都是受这井庇护长大的！”
张赫顺手摘了一个西红柿和黄瓜，递给了陈豪。
经过一个月的休眠，陈豪早已饥肠辘辘，顾不得冗长的苏醒注意事项，连忙把西红柿和黄瓜一个一口啃了起来。
“老陈，你来的时候，我那最小的孙孙咋样了？”
张赫突然一脸担忧的问道。
“那个小胖子啊，他正在学习量子计算机基础呢，放心吧，他的兴趣就是计算机，和小时候的基因选择一样。”
“我这不担心呢嘛，哎呀，这下就好啦，我可以放心走啦。”张赫转忧为喜，哼起了小曲。
傍晚，陈豪在张赫和雯雯的邀请下，一起吃了一顿蔬菜大餐，甚至还用菜园边找到的一窝蚂蚁，做了一点点优质蛋白的点心。
酒足饭饱之后，陈豪坐在沙地上享受着余晖沁人心脾的温暖，他闭着眼贪婪地呼吸着地球的空气。
雯雯把一件外套披在他身上，他转头看着不知何时来到他后面的张赫夫妇，他俩也穿起了厚外套。
“本来说明天带你去的，但是老张不听劝，这晚上有点冷呢，你穿着外套。”雯雯说道。
“走带你去看一下莹莹吧，她那里地势高，沙子不深，”张赫说，“这段时间我们根据留下的坐标，天天刨沙子，已经能看到她的墓了。”
听到张赫的话，陈豪感觉一阵悸动，思绪又回到了四百年前……
（五）
公元2041年某月某日，云南某山区中心小学。
“叮铃铃……”上课铃响了。
孩子们一窝蜂跑进了教室，陈豪和张赫跑到了座位上，趁着老师没来赶紧坐了下去。
“哒，哒，哒，哒……”一连串高跟鞋的踢踏声从楼梯口传来。
孩子们低声喊叫着：“小马来啦，小马来啦！
这是融合了高跟鞋声音和马老师姓的特殊暗号。
马老师匆匆走进教室，犀利的目光不断扫视着全场，看到陈豪和张赫低着头蜷缩的模样，她停了下来。
“陈豪，张赫，继续‘空中楼阁’！”
他俩不情愿地直起身子，挪开凳子，扎着马步蹲了下去。
突然，教室外传来一阵喊声。
“着火啦！着火啦！教师宿舍楼着火啦！”
一个孩子气喘吁吁边跑边喊道。
“老师叫每个班来几个男生拿着水桶过去，其他的人继续上课！”
那个孩子趴在教室门口喊了一嗓子，又急忙跑去其他教室了。
陈豪和张赫都迅速起身，对视了一眼，说道：“马老师，那我俩去灭火啦！”
马老师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惊得懵了，心想这俩小子反应真快，她没好气地叮嘱道：“去吧去吧，到了那里听指挥，注意安全！”
“好嘞！”
陈豪和张赫跑到教室后面一人提了一只桶，一溜烟跑了出去。
“这老巫婆真狠，扎马步还取这么好听的名字。”陈豪嚷嚷道。
“声音小点，小心被她听到了下次让你金鸡独立！”张赫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回头又瞅了瞅教室门口。
“你说是哪里着火了啊，不等消防队，怎么叫我们去灭火。”
“不管它，反正不用空中楼阁了。”
说罢，他俩迅速冲出了教学楼。
他们是离教师宿舍最近的楼。只见更远的低年级教学楼里，每个教室也蹦出几个小孩子，提着水桶，冲出了教学楼，冲过了篮球场，小小的人流又汇聚到了教师宿舍楼的方向。
“这连一二年级都叫上了啊！”张赫说道。
“快看，就是那里着火了！”陈豪拍拍小张的肩膀，指了指教师宿舍楼，这栋学校里最老的两层砖房一楼的一间屋子，正冒着滚滚浓烟。
由于最近的水龙头离宿舍楼有将近50米，所以低年级的孩子正接着水，高年级的孩子们组成了好几条人链，不断把水一桶桶传到离火场最近的老师们手中再泼向火场。一个女老师被众人拉着，看样子她是失火宿舍的主人。
“莹莹还在里面！！我的莹莹！”她撕心裂肺叫着，试图冲进火场，其他人正死死拽着她。
“莹莹？那不是刘老师家的孩子吗？”
陈豪心想，他随即把桶递给了张赫，脱下了外套，冲到水龙头前把外套桶里一泡，顶在脑袋上就冲出了人群，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他便一股脑冲入了门口的滚滚浓烟中。
他把袖子拉出来挡住了口鼻，家具燃烧的刺鼻气味依然冲击着他的感官。他不断眨着眼睛，擦着眼泪，努力减弱浓烟对视力的影响，然后仔细搜索着。
厨房已经完全被烟淹没，木制橱柜上还能看到跳动的红色火苗，客厅一角距离厨房最近的单人沙发上，也已经窜出了火苗。
还好陈豪之前因为生字听写被罚，来过刘老师家，他迅速检查了客厅，确认这里不会有活人便径直朝莹莹的卧室跑去，火势还没蔓延到卧室，但浓烟正往虚掩的门里灌进去。他撞开门，透过满屋的烟尘看到了依然在床上沉睡中的莹莹，陈豪抱起莹莹，把她紧紧地贴在胸前，这才发现她早已昏迷不醒。
他迅速转身，一股热浪突然迎面而来，把他推倒在了床边，火苗迅速占领了大半个客厅，沿着卧室门框窜了进来。
陈豪手慢脚乱扯下了被子盖在身上，闭着眼睛冲出了卧室，凭着记忆，他一个加速跑出了宿舍楼，一个趔趄栽倒在了众人面前。
老师们纷纷丢弃手中的水桶，把他扶了起来，他剧烈咳嗽着，眼泪不断涌出，朦胧中，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跑过来抱走了莹莹……
（六）
公元2061年某月某日，南极。
盈盈的月光洒在地上，阵地面前黑色的弹坑和白色的雪层一览无余，仿佛置身于一头巨大的斑点狗身上，远处的冰山不时发出碎裂的声音。
忽然，天空发出几声尖啸，几发炮弹呼啸着穿过云层砸了下来，阵地面前顿时又开了花，雪花和黑土翻滚着。一发炮弹砸到了冰山上，冰山的一角迅速坍塌，轰隆隆地倒了下去。
“狗娘养的鬼子，不等战打完，南极就要毁在他们手上。”张赫端着望远镜，透过观察孔正看着冰山。
“得了吧你，要是阵地没有转移，咱现在就得光荣。”陈豪说。
“你说现在这么多高科技，有啥用，到头来还不是拿炮轰，拿命填。”张赫转过了身，蜷缩着坐下来，又拿起枪擦拭起来，“听说最近那什么基因生物技术又成功了，还说再过几年就没有治不好的病，还要全世界普及嘞，以后谁要占了南极，就能派不怕冷的人来这里生活。”
“别听网上乱吹，啥不怕冷不怕热的，再说了，南极还能冷几年啊？那是基因编辑！那东西能治病，能让你变成天才，还能延长你的寿命呢。”陈豪嬉笑着说道。
“卧槽，那咱岂不是能长生不老了？”张赫眼里突然放起了光。
“想得美，那是你我能用的？咱现在的任务，就是帮国家把沿海失去的陆地夺回来，然后活着回家。”
“对啊，想起几年前天津和上海海水倒灌，仿佛还是一场梦。”张赫喃喃道，“诶你说咱都打了大半年了，开始还只是咱几个国家打，现在几乎所有国家都来了，军队人数越来越多，就算打赢了，我们国家又能分到多少土地？”
“这些交给谈判桌吧，总不能一直打下去，总得要谈的。”
“依我看，直接各种大炮飞机导弹招呼，要人来干嘛！”
“这肯定不行，没有人你如何宣称对土地的实质性占领呢？再说了，现在南极可经不起折腾，那可是人类未来的希望啊。”
在南极的极夜里，似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陈豪和张赫就这么百无聊赖地聊着天，跟无数场战斗的间隙一样。仿佛不说点啥，他们就会感到自己融入了脚底的黑色泥土。
……
得利于国家一百多年来的援助政策，在国际上享有着极高的声望，陈豪的部队很少遇到大的冲突，几乎每天都往前稳步推进着。
三个月后，南极的各国兵力终于达到饱和。斑驳的大陆上四处爆发着冲突，这期间平均温度又上升了0.5℃。虽然极点附近仍不适宜人类活动，但频繁的战斗仍有逐渐接近极点的趋势。
在这场寸土寸金的战争中，以前的友好和利益都不值一提。对大多数国家，特别是沿海国家来说，南极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终于，在长达一年的各自为战结束之后，小国们终于明白要想赢得这场博弈，只能抱团取暖。他们越过联合国，举行了“拯救国民大会”，然后按各自大洲，分别组成了联盟来对抗几个大国。
除了亚洲联盟，其他的几个联盟迅速集结，发起了对大国的最后决战。
陈豪所在的部队更加清闲了，自从国家和亚洲联盟谈判以来，不断显出成效，几乎避免了一切冲突。
除了一天晚上某国部队里混杂的恐怖组织炸了一个弹药库之外，几乎没啥能触动神经的事了。
时间又过了一个月，虽然各大国有无数的高科技武器和庞大的舰队，但面对南极恶劣的天气和特殊的地理意义也难以发挥效用，曾经被称为世界警察的某国被美洲联盟军队不断骚扰进攻，疲于奔命于各条战线上。
眼看新大陆格局就将改变，某大国终于使出了杀手锏——
几个庞大大物从地下喷涌而出，迅速冲上大气层，朝各自的目标飞去。
核弹，图源《爱死亡机器人第三季》
这天，几乎所有大陆上所有的雷达、监测系统都发出了尖锐的报警；所有的防空系统都进入了待命状态，地球仿佛跟着颤抖了。
几分钟后，古老的美洲大陆上腾起了几朵蘑菇云，几个沿海城市在一瞬间化为灰烬。
这是某国对美洲联盟的斩首行动。他们不愿把核弹扔在南极大陆上，于是破坏了几个不久后便会变成一片汪洋的城市。
他们的疯狂里虽然带着克制，但他们没想到，他们的做法，唤醒了所有人心中本来克制的疯狂。
人类对新大陆的争夺，开始失去理性和原则，地球在随后的核大战中再次颤抖了。
核大战，图源《爱死亡机器人第三季》
陈豪永远忘不了他们撤离南极的那天，他们紧挨着坐在航母甲板上，忍受着海上刺骨的寒风。
核大战的最后几枚核弹从他们头顶掠过，在近在咫尺的南极大陆上，又种下了几颗蘑菇。南极剩下的联盟军队在强光，声浪和冲击波中灰飞烟灭。
地球在一夜之间，消失了10亿人。
（七）
公元2071年，迁移舰9023建造基地。
陈豪一拳砸在张赫的脸上，张赫鼻子一酸，两股暖流冲出鼻孔。
陈豪又一步紧逼上来，把张赫推倒在地，他一手掐住张赫的脖颈，一手扬起拳头，再次朝张赫的脸挥去。
“爸爸！”陈豪的面前突然传出一声叫喊，他的手僵在半空，抬起头看清了眼前哭的鼻涕带泪的莹豪。
张赫趁机一推，一脚踢在陈豪胸前，陈豪的身体不由自主往后仰倒了下去。
莹豪抹着眼泪，连滚带爬跑到陈豪和张赫之间，边哭边喊着：“爸爸，叔叔，别打了……”
张赫瘫坐在地，使劲锤着脑袋，任由鼻血滴到地上，“我不知道会这样，当时她说她的肺源已经开始建造，战打完就回去换。”
“可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莹莹去了南极！你明知道，那场火灾，她的肺……”陈豪抽泣着。
“我知道！可是她说雯雯已经去了南极，她也想和你一起战斗，而且野战医院里环境很好，服役几个月不会有影响，她知道你会不同意，她才嘱咐我保密的。我不知道会这样，我对不起你。”
“都是我的错，十年了，自从战争结束我俩结婚，我们朝夕相处了十年，可我压根没发现，她一直在靠这个东西维持生命！”陈豪捏着一个药瓶，使劲砸了出去。
当晚，陈豪独自坐在迁移舰舰桥的施工面上，望着远方的群山发呆，淡淡的月光洒在大地上，让他有一种回到南极的感觉。他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画面——某个在阵地里观看月亮的夜晚，莹莹也正透过医院的窗户，看着天上的月亮。泪水顿时又在陈豪眼角聚集了起来。
他任由泪水落下，突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陈豪慌乱着抹了把脸，转过头去，发现来得是雯雯，不等他开口问，雯雯便说道：“莹豪已经睡了，老赫正在看着他，我跟他说来找你说点事，他叫我来这里找你。”
说罢，她走到陈豪旁边坐了下去，看着远方，等陈豪又偷偷擦了眼泪，才看着他说：“是关于莹莹的。”
陈豪怔怔地盯着远方，微微点了点头。
“她走之前说的，她要我告诉你，她死的很平静，没有一点痛苦，叫你不要担心。”
雯雯看了看陈豪再次晶莹的眼角，接着说道：“莹莹在南极的时候，离开医院执行过一次任务，是去你的部队。”
陈豪猛地一惊，转过头盯着雯雯。
“那次的重伤员叫陈昊，不能移动，只能现场急救。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她还是担心你，由于医院一时也抽不开人手，她就自告奋勇上阵地了。”
陈豪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他没想到在南极，自己竟然离莹莹这么近过。
“那次任务突遇暴风雪，使她肺部更加恶化了，后来换肺的时候发现，她的肺已经产生癌变，虽然及时换了肺，但还是有微量的癌细胞转移到了周边的组织上，不过这是之后两年发现的。”
“为什么不进行治疗？”陈豪质问道，而他的内心也在质问自己，为什么自己这么粗心连这都没发现？
“莹莹要想保密，我们谁也不会知道的，”雯雯看出了他的疑虑，“虽然器官置换已经成熟，但是对于体内细小组织的治疗还是很难，况且是在换了肺的基础上。”
“这也是我们的研究方向，争取在以后为人类实现更精细化的治疗，对体内外小范围病变进行靶向置换，也就是说，可以单独换一块皮肤，一截血管，甚至一块脑组织。但很遗憾，直到现在，我们仍然在实验室里摸索。”
雯雯也抬起头，透过泪水看着朦胧的月光，她担心自己的脆弱让这个脆弱的男人变得更加脆弱。
良久的沉默之后，雯雯说：
“莹莹希望你把她留在地球上，在你们小学那里，她希望一直守护在你们故事开始的地方，直到人类返回地球，或者，直到永远。”
陈豪深吸了几口气，双手又胡乱的在脸上抹了几把，起身说道：“我都知道了，谢谢你！”然后独自往后走去。
终于，雯雯得以独处，她看向远方，泪水夺眶而出……
一周后，陈豪带着莹豪，在张赫夫妇的陪同下，回到了这个阔别几十年的小村庄。
小村庄早已整体迁移，荒无人烟，中心小学只剩下半所教学楼摇摇欲坠的矗立在废墟之中。他们把莹莹的骨灰安葬在了中心小学坐落的山头上，这里地势高，整个小山村尽收眼底。
安葬完莹莹，陈豪爬到了山顶上。
他记起童年的时候，他们时常翻越围墙，来到这个山头，一边玩闹，一边“指点江山”，构思着自己将来要给家乡带来的巨变。但现在映入眼帘的只是寥无人迹的村落，干涸的河流，皲裂的田地。
远眺的一瞬间，他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他不确定要不要按照莹莹的遗言把她独自留在这个满目疮痍的世界里。
但他想，莹莹是个要强的女孩，她能在火灾里活下来，能拖着病体上前线，能和病魔斗争十年之久，她也能忍受孤独，守护着自己的家乡！
“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陈豪暗暗发誓。
（八）
陈豪全身挣扎着，从睡梦中惊醒，胸闷的感觉逐渐消失，他下意识大口呼吸着。残留的休眠液窜进了他的鼻孔，引起了一阵剧烈地咳嗽。他猛一抬头，咚的一声撞在了休眠仓的透明盖上。
“咔哒”，休眠仓解锁的声音想起，陈豪顾不得正缓慢打开的盖子，手脚并用使劲推开了它。他踉跄着站起来，跑到舱门口，手不停拍着开门键。
“即将打开舱门，请穿好防护服！”柔柔的女声再次响起，陈豪没有理会，径直冲出了穿梭机。
霎时间，刺鼻的气味涌入陈豪的肺叶，他又开始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呼吸，都让他体内干净的空气变得更少。
他猛地转过身，又踉踉跄跄地跑进了穿梭机。
随着舱门紧闭，陈豪终于扩展了肺叶，缓慢呼吸着。
透过透明的仓顶，陈豪呆呆地望着外面，没有蓝天白云，没有阳光，只有一望无际的沙丘，沙漠中零星的几个穿梭机也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一种是来地球不久的，穿梭机里还有生长茂盛的绿色；另一种是来了很久的，穿梭机已经自动开启“接壤”程序，开放了温室，几株枯黄的植物随风飘摇着。
许久，陈豪将视线移到更远的地方，他发着呆，想象着那个悠长而美好的梦，他不知自己是失落还是绝望。
突然他想起在南极时战友的一句话：“等你死的时候，你的一生会在你脑子里回放，然后，你就能回家了，哈哈哈……”
他苦笑着，颤颤巍巍直起了身子，我也活够啦，反正要死的，该完成圆寂啦！他想。
但首先，他得去做两件事。
第二天，他按照坐标，首先来到了张赫夫妇的圆寂地点，他俩的躯体静静的躺在温室中，上面盖了一层浮土，浮土的上面不同的植物正向上生长着，他注意到一株蔷薇，正缠绕在休眠仓一角，红色的花骨朵，已经愈发的剔透了。
陈豪满意地笑着离开了。
翻过几个沙丘，他来到了那片山坡上，按照坐标的定位刨起了沙子，
“老张，希望在梦里你说的是真的。”陈豪喃喃道。
厚重的防护服使他的动作更加笨重，通过过滤器的空气依然带着些许刺鼻，沙子的流动让他事倍功半，垂老的身体也对他发出了警告。他每刨几下，就得坐下来歇一阵。但他依然不放弃。
四天以后，他刨出了墓碑的一角，白色的石制墓碑看起来依然完好无损。
陈豪激动的泪流满面，他一边抽泣着，一边用尽全力刨沙，直到刨到精疲力尽，他才沉沉睡了过去。
在沙坑里睡了一晚上后，陈豪顾不上饥饿，继续着刨沙最后的工作。
终于，陈豪取出了骨灰盒，抱着它痛哭起来，他说：“莹莹，原谅我的自私，我要带你离开这里了，因为我身负重任，但从今以后，我不会离开你，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连续两天的剧烈运动榨干了陈豪最后一点精力，他就像一具干尸，抱着骨灰盒，一路爬了回去。
在经过梦里张赫夫妇菜园子的时候，陈豪匍匐的身子竟然感到一丝凉意，扒拉了一层沙子后，他看到了下面湿润的沙子，他顿时感到精神焕发，哈哈大笑起来：“老张，这井没干，你发现了吗？我们有希望！地球有希望！”
回到穿梭机已经是第六天，距离圆寂最后的期限只剩下一天了，他补充了食物和水，匆忙翻出圆寂指示一步步照做着。这个本来提前可以演练好的步骤，陈豪甚至从没看过，他总说这是死的时候做的，不用着急。
他把植物种子，幼苗，两袋合成泥土分别倒入相应的容器中。由于休眠仓的空间已经不够放骨灰盒，于是他决定把骨灰盒放在胸前。
他再次细心的检查了圆寂的供药程序，他可不想等泥土盖上他以后，他像傻子一样蹦起来，让莹莹看了笑话。
一切准备就绪，他把第七天的口粮一股脑塞进腹中，然后抱着骨灰盒躺进了休眠仓里。
“圆寂开始，感谢您为地球做出的贡献！”柔柔的女声响起，随即药水注入到陈豪体内，陈豪的瞳孔在一瞬间迅速放大……
尾声
某年某日某日。
“登陆舰一号准备就绪，再次确认登陆地点！”
“登陆地点确认，可以发射！”
一艘椭圆的白色小艇从一艘巨大的星际飞船下方发射出来。
小艇拖着长长的尾迹，向前方蓝黄斑斓的星球飞去，小艇两侧各有一排圆圆的窗台，一个个人脸贴在窗户上，观看着这注定载入历史的一刻。
一阵激烈震动后，小艇平稳停在了地面上。
“氧气含量18%，气温20℃，湿度40%，微风，晴朗……经过检测，地球环境适于人类生存。”
柔柔的女声在小艇里响起。人们迫不及待离开座位，挤在舱门，不等舱门完全打开，便一窝蜂跑了出去。
人群最后，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拄着拐杖缓慢走出来，跟他刚健有力的步伐比起来，拐杖仿佛成了装饰品。
一个男人捡起了一块石头和一片落叶，凑到鼻子面前闻了闻，又仔细端详着，见老头走出来，他连忙招手问道：“陈老，这和您小时候的地球一样吗？！”
老头笑着：“也一样，也不一样啦。”
“您就别卖关子啦！给我们讲讲吧，您可是最年长的过渡者！”其他人附和道。
老头只是微笑着，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拄着拐杖缓缓走到了一棵银杏树前，它扩展的枝叶把一架破旧的穿梭机包围其中，一簇红玫瑰在树根旁边开得正艳。
他用拐杖拨开枝叶，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盒子，“父亲，母亲，莹豪回来看你们了！或许你们会奇怪，我为什么还活着，”说着，他骄傲地抬起了头，“因为我是回归计划的负责人，也是总设计师！”
许久，老头转过头，对着人群热泪盈眶的喊道：“我宣布，地球回归计划圆满成功！”人群顿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同时，在那艘星际飞船的舰桥上，源源不断的请求从船员的通讯器中传出：
“登陆舰二号准备就绪……”
“登陆舰三号准备就绪……”
……
不等船员回复，飞船指挥官抢过通讯器，说道：“所有登陆舰按照预定坐标自行有序登陆！”
通讯器里爆发出一阵欢呼，所有登陆舰不约而同回复道：
“收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