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瞎
监考？
无聊！
琢磨琢磨吊灯有没有落下的几率，观望观望窗外的喜树果实的秘密，评判评判这届考生的颜值……也挺好，难得有此机会放空大脑。
陆玳的目光游走片刻之后，又回到了学生的身上。这届的学生真得很差，差得连弊都懒得做了。这也好，让监考工作轻松了不少。陆玳想起三年前的一件事，至今还得深深地吐一口气。
那年学校开始实行初高中交叉监考，深居初中、工作一向严谨的陆玳怎知本校高中的“水况”。
教室中间一带妆女生频频低头，明显下面藏着一本教材。陆玳急走上前，收书，回讲台，没有一句话。她想：书收了就行了，也没有必要取消她的考试资格。谁知那个女生“腾”地站起来，怒气冲冲地指着陆玳的鼻子就下狠话：“你给我等着！”说完，把陆玳的手机“啪”地摔在地上，夺门就跑。坐在教室后面的高中部的李老师，这才站起身来，走过来拍拍正在捡手机的陆玳的肩，示意她到门口，然后小声说：“小陆，这学生，操社会的，你何必管这种人？放学后，注意安全！学生跑了，不是小事，我得马上去向领导汇报，你继续监考吧。”陆玳示意剩下的学生专心考试，闷闷不乐地坐在讲台上，心想：“教师，怎么能向恶势力低头？但是——她真的会找人打我吗？她跑了，会出事吗？如果出事了，谁还会管作没作弊？……”顿时，陆玳觉得自己真傻，没有李老师成熟。
那事在学校领导和班主任的努力下，总算平息下来。女生没受处分，陆玳也没得表扬。
从此以后，陆玳监考就不再把眼睛瞪得大大的了。有时眯眯瞌睡，有时看看窗外，有时发现什么也装做没看见，只要“坏人”不影响别人答题。
今天的学生倒是挺配合她。还有半小时，考试就结束了，陆玳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环视“群熊”，有认真做的，也有认认真真画娃娃的，更多的是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所以那没趴下的几个格外醒目。
这时，一个男生偷瞄了陆玳几眼。陆玳看了看他，又不好意思地躲闪着目光，但心里却想着：他要干啥？
陆玳时不时关怀他两眼。
他又看了陆玳几眼，左手慢慢地滑下了桌面。他又看了陆玳一眼，然后右手又顺势拿了下去。接着频频低头，低一下头就抬起右手在卷子上写点什么。开始还望望陆玳，后来就明目张胆了。显然，他在作弊。
管他的！没看见！陆玳在自我暗示。
但男生旁边的小伙不乐意了。小伙子频频看看男生，又频频看看陆玳，还不停地朝陆玳挤眉弄眼。这不是在示意陆玳管管吗？
无奈，总不能无视“没瞎”的人？陆玳只好站起身，走到男生的身旁。男生慌忙将一个东西放进了他的口袋，明显是一个手机。陆玳咳嗽了两声，然后走回了讲台。
那个厚脸皮，又掏出了他的手机。旁边的小伙又不停地看看他。陆玳烦躁急了，看了看手表，只希望这堂监考快点结束。
终于结束了，小伙子等所有学生都离场，才悄悄地靠近正在整理试卷的陆玳：“老师，他在用手机作弊！”
“哦。”
“不处罚他吗？”
“我们会处理的。”说这话时，陆玳的耳根有些发烧。
陆玳只想将此事敷衍过去。
走在回家的路上，陆玳有些烦躁。街边围着一群人，水泄不通，陆玳也挤进去看热闹。
两个箩筐上躲着一条结实的扁担，一个箩筐里放着几只鸡，另一只箩筐里是几个大南瓜。筐后是他们的主人，一个中年农家男人，肤色黝黑，穿着蓝色旧纱背心，上面有一些针眼大的小洞，一只眼有些灰蒙，好像有些不明。人群中心还有三个城管。
“走走走，折了你的秤，收了你的鸡，一起去局里交罚款！”一个年轻的城管说着就要动手。
“老师，对不起。今天来晚了，市场里没位置，天又热，我只是在路边休息下，没有卖，没有卖……”
“信你的？上次就是你!”另一个年轻一点的城管见人们似乎有些同情中年农人，急忙说。
“老师，真的，上次我是不晓得这儿的规矩。今天，我等市场中一有空位，我就搬进去。别收我的东西。我没有卖。”中年男人苦苦低头请求。
“算了吧！他也不容易。”
“别人还是一残疾人，算了吧！”
……
群众们都在为他说话。
陆玳瞥了瞥没有说话的中年城管，心想：“又一个装瞎的李老师！”但随时，耳根又红了起来：“难道自己不是‘李老师’吗？”陆玳有些沮丧，正想抽身离开，中年城管突然开口了。
“老乡，这样吧！我们陪你一起到市场里找个位置。”中年城管接着说，“但这儿肯定是不能摆的，如果人人都摆，我们的生活环境就不美好了。”最后一句话像是说给大家听的，众人也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老师，谢谢你！我虽然眼瞎心不瞎呀，我也知道不能乱摆乱放，我今天真的没卖。”农人说得恳切。
“大家都是中年人，上有老，下有小，生活不易，理解！”
农人嘴角抽动着，还想分辩些什么。
“快去吧！快去吧！”众人都催促着他，没人关注“他到底有没有卖”。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景，陆玳若有所悟。
周六放假时，校门口站满了接学生的家长。今天，轮到陆玳在校门口值班。她惊讶地发现瞎眼农人居然是举报小伙的父亲，而中年城管则是作弊男生的老爸。
她回想起农人说的最后一句话——“我虽然眼瞎心不瞎呀，我也知道不能乱摆乱放，我今天真的没卖”，此刻，她相信农人说得是真的。
她再看看中年城管，觉得自己没法装瞎。
周末，陆玳与男生的班主任沟通后，找到了改完还没发的试卷。陆玳在男孩的试卷上面留下了几句话：“孩子，你的父亲是一位既正直又有智慧的城管，我亲眼看见他处理过一起事件。希望你能像他一样，做一个正直诚信的人——监考老师。”
陆玳和班主任在孩子们返校前，一起把试卷发到了所有孩子的课桌内。陆玳还刻意把男孩的试卷对折了一下，把最明亮的眼睛藏在了卷心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