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翼
女儿七岁的时候,要我帮她捉一只蝴蝶。
我带着微微责备的语气问她,蝴蝶自由自在地飞,为什么要让蝴蝶不快乐呢?她笑着说,她不要蝴蝶的自由,也不要蝴蝶的命,她其实只要蝴蝶翅膀上的粉末。她答应,收集了蝴蝶翅膀上的粉末后,她就会放飞蝴蝶。她压低了声音,彷佛在跟我说一个秘密那样地说,只要将蝴蝶的翅膀轻轻拍打,蝴蝶翅膀上的粉末就会掉下。将这些粉末涂抹在背上的话,那么,和蝴蝶一模一样的美丽翅膀就会悄悄从背上长出来。我听后,佯装哭泣地说:“那不行。你有了翅膀之后,就会离开妈妈了。”她听后,笑着说:“我会一面飞,一面想念你的呀!”六年之后,十三岁的她把隐形的蝴蝶粉末撒在我背上,要我离开。她说:“你去吧,我一定会想念你的。”那一刻,我们相拥而泣。临走前,她跟我提了一个要求。那就是,她要我将那个一直被我背在背上的背包留给她。她说,她要在未来背着那个背包来找我。
两年多之后的一个上午,她履行了她的诺言。她背着我留给她的背包,出现在我的咖啡馆里。那年,她正值青春正盛的十六。鲜艳得犹如艳阳下绽放的黄色玫瑰。她张开双臂,在我面前大大地绕了一圈,说:“妈妈,我们来看你了!”我看见在她背上,那个已经褪了色的背包——我当年留给她的背包是一整片太阳西下后的暗蓝暮色,而她背上那个背包的颜色却是不均衡的暗蓝。一片片象征上午正好的深蔚蓝一片片浮现在原来的暗蓝暮色之中。
再一次看见她,她已经十七岁。那时,她已经长得和我一样高,但是脾气却越像小孩了。她一直要我用电单车载着她到处去。有一次载她到海边途中,坐在后座的她忽然紧紧将我抱紧。我以为她害怕,於是将车速减低。可是,车速越慢,她越将我抱得紧。忽然听见她没头没脑的一句:为什么当年不带她一起走?我停下电单车,高呼天地良心。“我问过你上千次,是你自己不要和我一起离开的呀!”我说。可是,她却哭着怪我怎么当时为什么不掌她一巴掌,揪着她的头发登上机。我怎么舍得打她,怎么忍心让她难过呢?但是,她的责怪,确实让我在霎那间对自己当年的开明有了愧疚——我高估了她在去留之间做决定的成熟性,而她也在同时,高估了自己的独立性。
一只美丽的蝴蝶在我们面前拍翅飞过。那时,我和她正停留在山里的一座小瀑布前。我们的眼光不约而同地跟随着那只蝴蝶的踪影,一直到它消失了踪影。过了一会儿,我问她还记不记得在背上涂抹蝴蝶粉末的这件往事。她羞红了脸。她说,她仍旧记得小时候,她曾笃信过那个愚蠢的想像会成真。我摸了摸她的头说,它是真了,因为我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