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洲
城市废墟掩盖在黄沙之下，干旱久矣，一片萧索，随风卷起的沙尘把那天空也映得昏暗，迷途之人不见方向。
肃杀之景下，少年艰难行走着，不知游荡几时，只知喉头干涩，目眩疲乏，尽力睁着眼盯着前方黄沙，忽然瞧出一个黑点，慢慢靠近，略有惊喜，似乎是栋建筑，旗帜飘扬，看上去是个酒家。
不久来到门前，少年拍拍身上的尘土，卸去疲惫进入，要了杯茶饮，伴着屋内难得的凉爽找了个位置坐下，放松下来，享受片刻寂静。茶饮下肚，自觉精力恢复许多，便不由得张望观察起周围来，屋内并无多少顾客，大都如少年这般旅途许久，找个暂栖之所，脸上写满黄沙带来的印记，精气神倒是多了些。
本以为大家会就这么保持宁静的氛围，几声闲谈却跃入耳中。
“我跟你说啊，有人告诉我这沙漠的中央有个绿洲，那里有树有花，有草有湖泊，像个天堂啊。”
“是嘛？听起来挺不错的，花草树木吗？多少年没见过了。”
绿洲吗？听闻此言，少年提起了兴趣，关注起接下来的言词。
“可不是嘛，这年头要是真有这么个地方，我随便拔颗草出去卖，说不定就发了啊。”
“哈哈，确实啊。”
“不过啊，当个乐子就行，沙漠中央？有命去才行，而且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别想那么多了，喝酒喝酒。”
话题就此作罢，少年却记在心头，绿洲，似乎牵动着内心深处的回忆，不知为何，非常想去寻找。漫漫黄沙，本就无所目的，那就当自己有了个方向吧。
收拾行装，少年离开酒家，随意找了个方向，踏上寻找绿洲的旅途。
终点是美好的，可沙漠是残酷的，储水不足，疲惫找上身来，黄沙迷瞪了眼，少年不时踉跄，一步一步大概全靠本能了。停下歇息，倒倒鞋里的沙土，用水润润喉咙，就又活过来了，感觉也敏锐了点，这时却觉前方风来，且越来越大，站起身仔细观察，漫天沙尘席卷而来，天地一线，灾难来临。见此场面，少年愣了几秒后才明白发生了什么，连忙回头，慌不择路地逃跑，可那沙尘却早已拉近了距离，伴随着轰鸣巨响，一瞬间便淹没了一切。
再睁眼，已是晚上了，身旁似乎闪烁着火光，少年疲惫地望去，却见一人影在旁。少年起身，本能地问了句：
“你是？”
那人听后才反应过来，惊喜道：
“啊，你醒了啊。”
思维清晰许多，眼前也没有太多迷障了，少年借着火光看清了那人样貌，是个穿着白衣裙的女孩，裹着毯子，手里拿着本书。
“是你救了我吗？”少年想起了白天的沙尘暴。
“嗯，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好。”
女孩儿听后，递给少年水壶，说：“给。”
少年接过，大口喝了起来，毫不客气，之后才发现有些失礼，把水壶递了回去，拘谨道：
“谢，谢谢。”
女孩儿接过水壶，笑了笑，接着收了起来，放下书本，面朝少年端详起来。
少年见此有些害羞，支支吾吾道：
“怎，怎么了吗？”
“没什么，就是有些好奇。”
少年听后不知如何作答，苦笑着把脸埋到一边。
“你为什么要一个人游荡啊。”
“啊？”这个问题有些出其不意，少年把头扭回，却见女孩那副认真的模样，只好答道：
“呃，我其实是想找到那个传说中的绿洲。”
“哦——”女孩似乎很惊喜，“我也是欸。”
“你也想找吗？”听此言，少年也惊讶不已，本以为会被嘲笑，却志同道合。
“是啊，绿洲里有花有树的，比沙子有趣多了。”
“嗯，那里还有湖泊，靠着树荫，闻着花香，感觉很惬意啊。”
“那我们一块儿去找吧。”
“嗯？”
少年呆呆地望着女孩那充满期待的神情，一股子奇妙的感觉涌上心头，喜悦夹杂着羞涩。
“好，好啊。”
“那就说定了！”女孩放松地笑着，“我先睡了，拜托你守夜喽。”
接着不顾少年回应便盖着毯子缩在地上睡去，少年见此也无可奈何，毕竟女孩救了自己，就着火光看看夜景吧，无星无月，畅想也无不可。
翌日，女孩满足起身，脱去了困倦，伸伸懒腰，打打哈欠，哼着小曲儿，但闻少年疲惫声音：
“哟，醒了。”
女孩儿望去，略带惊讶：
“哦，你看起来好困啊，没睡好吗？”
少年听后有些气愤：
“不是你让我帮忙守夜吗？”
女孩儿听后愣了愣，恍然大悟：
“哦哦哦，对哦。嗯，你还挺会照顾人嘛，作为补偿，今天我守夜。”
“唉，罢了罢了。”少年打着哈欠，说，“走吧，去找绿洲。”
“嗯，出发！”
二人踏上漫漫旅途，目之所及却又尽是黄沙，消磨着心情，似乎永无止境。
临近傍晚，偶遇一商队，这大概是这重复景色下的一丝期待了。商队宿营，收留二人，邀请至篝火闲谈，夜间火光下，在座之人心扉敞开。
一人言：
“每日睁眼便是黄沙，感觉未来毫无期待，为了生存在这沙漠里来来回回运送货物，还要防着沙尘暴的危险，唉，生活不易啊。”
又一人言：
“还记得曾经，这里还是高楼耸立的城市，人们来来往往，为着各自的目标，看起来光鲜亮丽许多，至少不像我们，灰头土脸的。”
又一人言：
“是啊，多怀念曾经的城市，那时候还有各种绿植，空气清新，还有数不尽的水源，哪像现在啊，天天口渴啊，干燥死了。”
一人反驳：
“我倒觉得现在的日子不错，你们说得曾经的确繁华，可又炫目，熙熙攘攘，自己却迷茫不堪，心里焦急着想找一个方向，却又不知是什么，要做什么，为了什么，整个社会过于浮躁，三六九等，现在呢，多好，每日只需愁吃喝，根本想不了别的。”
一人附和：
“是啊，现在多好，人又少，环境又不好，只是活着就是最大努力了，大家都是如此，却也不会多想什么了。”
少年闻言，也加入话题：
“听闻沙漠中央有一绿洲，那里有花有草，有树有湖泊。”
一人笑道：
“我也听过这个传言，但不要当真啊，沙漠中央，哪里是沙漠中央呢？就算存在，只怕是有命去，无命回啊。”
一人附和道：
“这绿洲感觉也只是自欺欺人的安慰罢了，留给自己一个念想，在这沙漠中，幻想着有朝一日能重回曾经的日子。所以想想就好了，别去深究了。”
一人幻想道：
“绿洲啊，感觉真不错，找到就有大量的水源啊，生活感觉会好很多。”
又一人跟着幻想道：
“是啊，真有的话，就不用像现在这样每天冒着风险运送货物了，舒舒服服的多好。”
众人叽叽喳喳，少年却略感失望，看来没什么人当真啊。自叹之时，瞧见一旁的女孩，女孩冲他笑了笑，少年见此倒也打消了些低落情绪，这不还有个人想找吗？
经过一夜休整，商队启程，二人毕竟没有明确方向，便跟着商队前行。也许是昨日的篝火畅谈，商队里的氛围欢快，各自畅想着到了目的地的放纵之事，此间忍受黄沙，只为前方的阴凉和美酒。
不知过了许久，熟悉的风扑面而来，少年警惕着，放慢脚步感受，那似乎是几日前沙尘来袭前的样子，为了确认情况，少年冲到商队前列，细细观察，那漫天黄沙就在远方，似乎朝此处袭来，少年惊觉不妙，回头冲着商队高喊：
“大家快回头！沙尘暴来了！”
商队众人闻言，欢快氛围全无，都紧张起来，灾难来临前的不真实感让大家都愣在原地，不知动弹。少年见此，着急地往回跑，推拉着众人，边跑边喊：
“走啊，快走啊，再不走来不及了！”
风沙逼近，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先是扛着货物跑，最后都惊慌地丢开，四处奔逃。少年见队伍末端的女孩有些发愣，连忙拉着她逃去。
灾难面前，人太过弱小，跑不过沙尘，一切都被吞没，惊慌声，哭喊声，就这么被风声淹没，只剩萧瑟之景。
少年被沙尘掩埋，无法呼吸，只觉生命慢慢消逝，快到尽头之际，那尽力睁开的双眼里，似乎映照着奇特的绿色，是绿洲吗？还是海市蜃楼呢？无所谓了，已经要彻底离去了。万念俱灰地闭上眼，等待终结，少年却感觉有人来拖动自己，耳边伴随着风声的，似乎是对自己的呼喊，是有人在救自己吗？尽最后力气眯着眼，只见一片白色，啊，又被她救了。
恍惚间，女孩停了下来，少年觉察到干燥的脸上多了些湿润，耳边有流水声，甚至是虫鸣声，那树影晃动着阳光，即使闭上眼也能感受到。这是在哪儿？似乎很美好。
“喂！你听得到吗？我们真得找到绿洲了！快睁眼看看啊！”
嗯？是她的声音吗?找到绿洲了？那得睁开眼看看啊，可浑身无力啊，稍不注意就要彻底睡去。不甘心啊，好想看一眼。
“快睁开眼啊，不要睡啊！看看这里的景色，多美啊！快睁眼看看啊！”
她的声音有些急迫啊，是怕自己就这离去吗，绿洲啊，让自己看看吧。
少年尽最后气力，撑开眼皮，女孩焦急的面容映入眼帘，而那身后，是一片茂密丛林，高耸枝杈下是一湖泊，而自己大概是靠在一个树下，感受阴凉。
“你终于醒了！快，快看！”
女孩把头扭向那边的景色，兴奋地左指右指，孩子般活泼，像是所有一切都是新奇的玩具。
似乎是达成了夙愿，又像是回忆起了那丢失的梦想，想起了曾经种种，释然之情传来，少年不自觉闭上眼睛，失去光明的前一刻，尽可能将这景色尽收眼底，埋于心间，微微笑着，然后离去了。
女孩儿蹦跳一会儿，想起了少年，回身之时，却发现少年歪着头闭眼笑着，上前查看，悲凉起来，蹲下身，低着头，喃喃自语道：
“你怎么就这么满足了呢？继续睁眼看看啊，起来像我一样好奇的到处看啊，然后告诉我你之后的期待，说你之后的打算，让这沙漠被绿植覆盖，让这世界焕发生机。睁开眼看看吧，好吗？你就睁开眼，然后我们就可以做好多事了。把眼睛睁开吧......”
话语苍白，只留这名为希望的绿色，方寸之地之外，依旧是无尽的黄沙，这微薄的希望也像是要被淹没了一般。
“醒来啊。”女孩伴着哭腔诉说着。
早已遁入黑暗之中的少年，凭着那飘渺的意识似乎听到了女孩儿的声音，抱着期待猛然睁开眼，却见灯光照耀下的天花板，浑身酸痛无力，有些发不出声音。尽力扭动身子，勉强抬起脖子，发现自己似乎在医院里，而床边坐着一个人，正昏睡着。少年扭着头疑惑地看着，不自觉发出咿咿呀呀的喉音，那人听闻，迷迷糊糊醒来，发现少年正看着自己，惊喜不已，连忙起身握住少年的手，哭道：
“啊，你终于醒了。”
少年看着这个喜极而泣的人，心中泛起些许温暖，那些过往的记忆也慢慢浮现。少年对着那人温柔一笑，挤着嗓子说着：
“嗯，让你担心了。”
过去一切已无所谓了，生死一遭，只求播种绿色，填满内心的黄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