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阵兰香 容池若水

悠悠古今，山河岁月。掀开历史厚重的幕布，我看到中华五千年璀璨文明下绚丽的文学瑰宝。那沉沉积淀的一首首辽远的诗，一阙阙浅酌的词。如华美的珠宝嵌在岁月长河的玉带上，大气磅礴，深沉婉丽，棹舟漫溯，流连至今。

三百年前，有这样一个纤纤男子，辗转于官场边塞，流连于情殇纠葛。他的词，在当时有过“家家争唱”的热烈反响。死后更是被誉为“满清第一词人”。暂且不论这些浮华的名号，他实在是一个令人难忘的人，之所以说难忘，并不在于他写下家家争唱的传世经典，也不在于那些被后人所津津乐道关于他的各路传言。他的一生也许算不上传奇，但他所遗留下的那一寸寸外放的风骨，那一缕缕内敛的精魂，却沉沉缱绻在时光中，造就了他独特的人格魅力，让人忍不住被此吸引，沉浸其中，难以自拔。他就是纳兰容若，一个让我渴求与之来一场间隔三百年时空对话的人。

纳兰纳兰，你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男子？

仍记得初次邂逅，是个寂寥的雨夜，清透的雨滴自遥远的高空坠落，温柔的拍打在窗棂上，声声直入人心。我在台灯下温书，累了，便从手边一摞旧书中随手抽出一本来，那便是你的《饮水词》，再随手一翻，便是至今仍非常喜爱的《采桑子》。

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

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当时的我大概十一二岁的年纪，似乎难以通过精准的翻译细酌这阙词的深意。只觉这词配着这风、这雨，还有台灯发出的微弱的光，是那样相契，浑然一体，顿生禅意。“瘦尽灯花又一宵”更是给予了我内心一阵激荡，细细品来，思绪便随着想象无限延伸，眼前仿佛就真的显现出了那零落的灯花，憔悴的人儿。我醉心于这无心的邂逅，深深被你时而豪放不羁，时而忧伤内敛的词风所吸引。也许是性格使然，对喜爱的东西总有种偏执的追求，幼小的我，竟花整晚的时间将你的《饮水词》通读一遍，而后更是爱不释手，时常爱在闲暇之余背诵抄写。直到现在，每每看到你的词，听到你的名时，心中仍有种莫名的悸动，好似遇见了旧友一般欢欣感动，影响至深。可谓纸上一见，心系多年。

随着年龄增长，对你的了解也愈深。细细想来，命运竟待你如此优越。出身贵胄，权相之子。天资颖慧，书、画、射、骑样样精通。二十二岁便赐进士出身，后来晋一等侍卫，伴康熙左右。不仅如此，在那个人们被功名蒙蔽又崇尚奢靡之风的污浊社会中，还能拥有一群像顾贞观、严绳孙一样真诚、且心意相通的挚友也实属不易。纵使一生报国胸襟未展，你也定是比别人少经历一些风雨的，所以上天在你年仅三十一岁时便急匆匆将你带走，留下一代英年才子早逝的又一先例。

也许不应叹息，生老病死，各有天命。容若亦是如此，但因生前的种种羁绊，使他终究不能做一颗来去洒然的星。

作为一代风流才子，容若的一生并不缺佳人相伴。不过兜兜转转下来，仍是回到原点，着实令人叹惋。先是少时交好入宫被选为嫔妃，可望却难及。二十岁时，迎娶两广总督之女卢氏，卢氏是大家闺秀，一个好妻子该有的贤良淑德、宽容大度她都有。只可惜当时的容若仍一心沉醉于旧梦不能释怀，难以交付真心去珍惜这样一个完美的妻子。等到三年后，卢氏因产后受寒而离去，容若才幡然悔悟。于是悼亡之音乍起，并在此后长达十一年的漫长时光中，成为纳兰词中最为经典的永恒。只可惜，斯人已去，空留回忆一幕幕感催人心。

簟纹灯影下，我们一起注解佶屈聱牙的诗文。悠悠长廊中，我们曾执手走过寸寸绵延。而如今，如今只有“红笺向壁字模糊，忆共灯前呵手为伊书。”“回廊一寸相思地，落地成孤椅。”想要报偿对你亏欠的心愿此生恐怕难了，虽时过境迁，但仍难以放下。“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十年，我仍在自己筑就的心牢地缚中浪迹消磨。你来也好，你走也罢，只是此生再无这样一场真心，一地凄凉。

世间风华何其繁盛，有生之年，历劫之后才体悟到其实也不过如此，人与人之间没有一线生机可以不落窠臼。

可纳兰容若这一生没有经历过大的劫难，只空有一腔报国胸襟未展，就令他难以释怀，郁郁清欢。没有顺其自然的心态，更无活在当下的气魄。

一阵萧瑟的秋风掠过庭院，使那原本就摇摇欲坠的枯枝如落花般徐徐坠落。你身披厚重的铠衣，骑在离乡的马背，看到这幕不禁悲叹，木犹如此，人何以堪。

边塞风光迤逦绚丽，大漠孤烟徐徐升起。你望着孤烟，不禁忆起故乡的炊烟。想你是怎样跃上马背决然离去，想家中妻儿是否早已安然入睡。满腔报国情怀不知如何排遣，夜卧孤衾，烛花摇影，铁马冰河，踏着你躁动的雄心。“霸业休等闲，跃马横戈总白头。封侯，多少英雄只废丘。”静夜无眠，披衣起视，便望到“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一时间，天地俱净。不知这样的美感是否能浇熄你难以释怀的初心，抚平你不曾舒展的眉目呢？

容若容若，你可知理想与现实的差距，你可知一的人的成功并不在于取得怎样的丰功伟绩，而在于追逐目标的路上所显露的品行与决心？

我想你终是难知啊，难知啊！

云烟过眼朝复暮，残梦已渺茫。今宵荒城明月光，照我独彷徨。那个青衫磊落的男子，终究被历史的洪流所淹没。而我像一个固执的小孩，努力将你的故事再次拼凑起来，重现于纸上，跃然于脑海。但我终究只是一个讲故事的人，我的文字贫瘠又匮乏。你是我所欣赏的男子，也许只有这样，岁月才不会弃你于我不记事的大脑角落。仿佛也只有这样，才能在另一个角度离你更近一些。

看庭前花开花落，荣辱不惊。望天上云卷云舒，去留无意。又有什么是会留下痕迹的呢？

古今往来众多词人纷杂散乱，纵览其中，犹如漫步在香气馥郁的花丛，但无论花香怎样浓烈，总有一股温软细腻的兰香幽幽入我的鼻。我循着这香味，慢慢窥伺在你的精神花园里细细探寻。词人众多，我却偏爱于你，想来也便是种缘。若不是寂寥雨夜中的无心邂逅，我又将错过怎样的风景与心境？

———在你三十一岁菲薄的流年中，在你流传至今无可替代的珍宝中。

我仿佛又看到那个窗口前十一二岁的少女，正如获至宝的看着那本《饮水词》。

沉思往事立残阳，当时只道是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