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窗见云

一拉帘子,一开窗,几朵夏天的云,慢慢地从头顶的大海向我飘来。
这景象,太寻常。这份美,似非寻常。
窗前一站,眼前一亮。仿佛一杯明明朗朗的酒,把我灌得里外透明,忍不住要来一声意大利式的澡堂子歌唱,腹部、胸部、头部共鸣发声,你一定要喝彩表扬。

我已远征太平洋。
我的视野浩浩荡荡。
我的额头奔跑着白马,每一匹都神骏非凡,浪漫狂放,兴致高昂。
我的眉梢悬挂着远方——云南,地中海,威尼斯,蒙古高原,马达加斯加,新西兰的孤岛,好望角的云帆,柔柔荡漾的经幡没完没了抚摸着晴空无边的西藏。
我的唇齿之间,李白,龚定庵和茨维塔耶娃,争相搁上狂放恣肆的铿铿锵锵。

我的呼吸一进一出,一吐一纳,全是天边推来的缓缓波浪。风起于青萍之末,涛生自辽阔胸腔。原来一大团纯蓝纳入心脏,你的怀抱就会变成挂着明镜的高堂,你的内部就会来一次清澈的涤荡,你就可以骑上任意一个意象,在一粒米那么大的地方,在一根蜗角之上,在原地踏步的时候,席卷天下,囊括四海,纵横八荒。
所以,要重点点评一下我的想象。这里是诗歌的村庄。这里住着一些词语。这里是一些书的小茅庐。这里栖落了一些写着字的树叶。这里寂寞在发酵。这里自己给自己批发一个万户侯的封号,当字里行间猛然跳出一串胡思乱想。这里盛产没根据的狂妄。这里害怕刷题。更害怕脑子被刷成ABCD。这里没有组织纪律性。这里只有柏拉图吹得玄乎乎的哲人王,只有一群诗人和十八十九世纪的文墨巨匠,跟胃口不赖的蠹鱼一起流浪,唯独少了个秦始皇。这里被别人翻白眼骂一声神经病是一种褒奖。这里浑浑噩噩,不求上进,只有妖娆的辞藻在蓝色的多瑙河里飘荡……
飘到哪儿去呢?就飘到了眼前这扇窗,几朵云来自蓝色的远方,给我擦了擦懒觉睡得有些迷茫的眼睛,说: 抱歉,我没给你端来一碗心灵鸡汤,我流浪的路上也没有搜集正能量。希望你开窗,多眺望,少悲伤,舞文弄墨,多写点儿你那点小才华能胜任的小文章。

哈哈
云来擦我的窗
蓝天家政公司服务到位
说要派一位五星级保洁员
给我清扫一下胸膛
我呼出一口浊气
先吸了八万公顷纯氧
再挑一挑睫毛
钓起一尾空空荡荡
最后
打一个喷嚏
吓醒了睡懒觉的思想


猛然想起来,我好久都不用ang韵了。这是个坏毛病。要想点办法克服。也没什么高招。写来写去总是i韵,顶多用个e,uo。
没啥,方便,容易,平滑,出溜出溜就往下滑着走了,走得还挺远,单衣单色,不知不觉。你们说,只要是个人,不都是容易弄出这幅模样吗?
有一天忽然惊觉——写一首七八行的小诗,连三个念ang韵尾的字儿都找不见。人是铁,饭是钢。诗乃舞步,韵为节拍。找不见韵时候,恰证明我的笔已经变成了一个哑巴,闷骚,口吃,憋得脸红脖子粗,就是找不见一个恰当的词儿,能给自己瘙掉痒痒。
所以今天试验了一下,没想到站在窗前,昂,昂,昂,就像金庸《天龙八部》里边藏在大理深山古老水塘边的吸毒牛蛙,肚子大,气量足,声音壮,弄出了一堆句子,都是昂他家的。
还是要开窗。
还是要吸氧。
还是要面对蓝天白云,寻常景象,望一望。哪怕三秒钟,也能让自己有个好模样。关键是,没有钱,可以拍拍脑瓜子,神游五大洲,外加四大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