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棗花集】『四月』卷：小院歲月長（散文）
小 院 岁 月 长
这些年，发现自己经常忆起往事，喜欢沉浸在那些仿佛已经久远的记忆里，偶尔掠过的感伤又会让自己惆怅许久。其实怎么说呢，有时真的挺怀念小时候的生活。那时候没有电话，没有电脑，更没有微博、微信、QQ，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很直接；整个社会的物质匮乏使得每个人拥有的不多，但也没觉得缺少什么。那时没想过会因为学业、工作、人际关系等等事情发愁。现在不一样了，拥有的太多太多反而不知所措了。常常言不由衷的说出知足常乐，其实开心、快乐早没以前那么单纯了，只有忙不完的工作和乱七八糟的事。什么岁月静好，什么春暖花开，其实都只是一厢情愿。为了这一厢情愿，有些人四处奔波，以致满身疲惫再也经不起到处流浪的时候，才猛然发现自己穷尽一生苦苦寻找的最美的风景其实就是那些被忽略的岁月。
我也是如此，从兵团连队来到这个小城。从最初的平房住进楼房，从低层住进高层，条件越来越好，眼里的风景越来越开阔。可是总觉得自己是一个旅人，一个旁观者，居住在似乎是别人的城市里，眼前的风景再美，也无法将那些开心、快乐移植到心底。每每和朋友或同事谈论起曾经或者往事，心中就会现出自己的家乡：兵团二师二十二团四连。那个最初居住的连队，那片低矮的平房，那个小小的院落。在我的眼里，在我的心中，那小小院落里的风景，才是世上最美的、最开心快乐的、最刻骨铭心的。
一间平房，坐北朝南，房前有一个小小的院落，那是典型的北方小院。小院的前面是我小时候玩耍的空地，紧挨着空地的是几分可以种菜的自留地；地的四周是用细树枝扎起来的篱笆，篱笆周围，妈妈在夏天会种上一溜不知名的花，花开季节甚是美观；而地里，妈妈总是种着各种各样的蔬菜，一来可以解决这一年的吃菜问题，二来她绝不会让一块可以种庄稼的地荒着。这就是我家的一亩三分地也是我曾经“辛勤耕作”过的土地。一年四季，这个小院以及那片自留地都会呈现不同的风景，这风景印刻在我的心里，流连在我记忆的时光中。以致像我这样远离家的人，在人生的某个节点上突然会深深感受到无论走多远的路，无论身居何处，无论见到多么美的景致，都无法淡去心中那个小小院落以及那个小小院落里无法褪色的风景。
随着季节的慢慢推进，那几分土地里就有了真正的田园风光。父母也总会把这几分地利用到极致，在面对房门的一边种上几株葡萄
（两千年的时候，地里又栽了两棵枣树和一棵杏树。），整个夏天，我就可以在葡萄架下写作业和小伙伴们玩耍；地里种几畦西红柿、辣椒、茄子、花菜、包包菜等，就将自然和闲适栽种在了院子里。
那几畦西红柿，尽管有最初的青涩，但在时间的孕育下，终于一个个的滚圆了起来，红火了起来，装满了酸酸甜甜。还有那一行行溜圆的包包菜和雪白的花菜，紫红色弯弯的茄子以及枝叶下一簇簇尖尖、长长的辣椒都欢喜、快乐的生长。再种几垄豆角，爸爸从树上砍些树枝插在豆角秧旁边，并将豆角秧子盘在树条上，让它们顺着树条的方向生长，如此就架起了一园的绿，架起了一季的幸福时光。一串串的豆角就是一串串的日子，在绿叶的呵护下，温暖如初的阳光，摇曳在父母和我的心上，洋溢在知足的脸上。那茁壮的菜苗，日新月异，如同将日子挂在岁月的支架上，看它由小到大，从希望到成熟。每到无事的时候，喜欢行走其间，东看看，西瞅瞅，哪些菜又长大了、哪些菜又可以摘了；每次将西红柿、辣椒、豆角、茄子等摘到小篮子里的时候，就仿佛把美好装进心里，踏实而满足。
小院虽然小，但绝少不了欢声笑语。白天是我们游戏的好场所，夜晚则是听故事和遐想的好地方。尤其是在夏天的夜晚，吃过晚饭，搬出椅子、凳子，就坐在院子里乘凉，有时候连邻居家的大人小孩一起来，那可热闹呢。我们听着大人们讲故事或者仔细的旁听大人们摆龙门阵，间或和别的小朋友追逐跑跳。
而我，在夜晚大多的时候却喜欢独自或者和小陈哥哥坐在一起。打小，喜欢在夜空下仰望苍穹。只是更喜欢在夏天的小院里搬个小凳和小陈哥哥坐着。起初，一言不发；等到我觉得想不通了就会问小陈哥哥问题，当然我也会得到答案，只是答案的正确与否现在已经无从可考。小陈哥哥，何许人也？他是我家的邻居。直至现在，他是我童年记忆里最深、最亲切的“玩伴”或朋友。邻家的小陈哥哥，他比我大将近四五岁，父亲是新疆“九二五起义”的老革命，母亲是甘肃进疆的青年；在我的印象里，小陈哥哥的学习是顶尖的，后来小陈哥哥考上了石河子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哈密火箭农场成了一名技术人员。
望着天空，那闪烁的星星、明亮的银河、圆圆的月亮以及划过天际的流星都给了我无限的认知驱动，我想要知道它们，想要了解它们。因此，当我坐在小凳上望着夜空，那深邃的夜空就仿佛给了我无数的问题。我就会问自己：它们怎么离我那么远？到底有多远？有伸开手臂无限延长那么远吗？我看着它们的时候，它们是否也在看我？我好想知道那一闪一闪的是不是它们的眼睛？北斗星为什么是个勺子样的？牛郎织女星在哪？银河里有多少小星星？等等这样太多的问题。当然，这些问题的解决还得靠小陈哥哥，得到答案的喜悦和快感始终是我期待的，他“渊博”的知识也让我格外喜欢每一个夏天的夜晚。夏夜如此，冬夜呢？其实，冬夜也喜欢站一会，只是抵挡不过寒冷。而望星空、数星星、看银河、聊月亮，是童年夜晚的，更是小院童年时光美好想象的印记。
新疆的四季较为分明。一到九月，秋天也就到了。收获，是这个季节里最为紧要的事。与我有关的收获就是奶奶会领着我和弟弟去康拜因1收割过的小麦地里捡麦穗（这样捡麦穗的活动直到奶奶去世后就再也没有了。而那年，我上初三……）。每次捡回来的麦穗都会铺在小院里，经过几天太阳的爆嗮，麦穗变得干、脆，然后我和弟弟轮流拿着一根长木棍开始进行“脱粒”其实就是一次次的捶打。然后将打碎的麦穗在有风的日子里像卷扬机那样进行筛选，最终就会有一麻袋左右的小麦，这在粮食紧张的时候可以换白面。捡拾的麦穗收拾完后，小院的地上就会铺满油葵的葵花盘，等到被秋阳嗮干后，我、弟弟和奶奶会拿着小棍将油葵籽从葵花盘中敲下来，将杂质去除后，这样一袋袋的油葵籽就会拿到榨油坊去榨油或者换油。秋天的小院是繁忙的小院，到处都是收获的产品。小院的苇把墙（用芦苇扎成的）上挂满了要腌制咸菜的雪里蕻、萝卜条、包包菜、辣椒以及金黄的包谷棒子等等。到深秋的时候，父亲还会在小院里准备一些甜菜叶子和甜菜，这是为冬天每年的那口年猪准备的一部分越冬食物。总之，一到秋天，整个小院满满当当的。随着西伯利亚的寒流一次次的侵扰新疆，冬天就悄然而至……
说到冬天，那就来看看冬天的小院，北方的冬天也许更美。（反正，我觉得要比现在的冬天要美。）记得那时，下雪是常见的天气；一场场雪将小院严严实实地覆盖了起来，小院里的一切摆设在雪的装饰下，都成了一幅精致的素描：每一处都显得那么素雅、洁净和美丽。起早的爸爸就会在小院中间扫出一条小路来，然后再分岔出另外的小路，在白雪的映衬下，那条小路的延伸多么像树杈呀。其实这些，小路和院里未被踩踏的雪，在当时都让我感受到了一种无法言传的情感。直至如今，依然对雪有着一种莫名的喜欢和亲近。
而对于小时候的我们来说，一场雪唯一能让我们兴奋的事情就是可以抓麻雀了。此时，下雪天的麻雀无处觅食，就会从四处飞来，一群一群的落在院子外的白杨树上以及晾衣服的铁丝上；它们的一起一落将树上和铁丝上的积雪震落，飘飘洒洒，在阳光的照耀下五彩缤纷的飞扬，真有点琼花飞舞的意味。麻雀们叽叽喳喳地鸣叫，就会引出我们这些淘气的孩子们；我们便会在雪地上扫除一片地方，用簸箕或者砖头做一些捕鸟的装置，再撒上一把把的包谷粒或者麦子，黄灿灿的。在食物的诱惑下，麻雀就如从树上坠落的花朵，最终终有几只“凋落”。及至天晴，树上、房檐上、院子里向阳地方的积雪慢慢融化；此时，小院里斑斑点点，又像极了一幅水墨。晕晕染染、林淋漓漓，这可能是北方冬季最美的风景了。
童年的小院就这么的美好，无论春夏，无论秋冬。每当这时候，就会暗自感叹，自己的确是长大了，以致现在的我总是无来由地怀念过去的时光，怀念那个小院里的岁月，怀念那里的风景。昔日里的往事，就像昨天刚发生的，一幅幅展现在眼前，画面就像剥洋葱似地一片片被剥开，泪水顺着脸颊径直地洒落在纸上。随着年龄的增长，经历了许多，领略了一些名山大川，亦见识了那些闻名遐迩的风景胜地；可总感觉那些掩映在苍苍古树下的院落或者深藏在群山之中的古寺庙宇虽然沧桑，但比起小时候生活过的那个小小庭院，没有了亲近、没有了温度。小院里曾经令人眷恋的风景，那种朴素、宁静才是心之所属。而现在的每一次回家，一定会在小院里待会，看着那些苇把墙上渐渐消失的那些物件，总是会感叹时光的无情；来到地里，瞅瞅地里的蔬菜，又是一季，小院仿佛还是那样的让我流连忘返……（其实，苇把墙上有很多东西，比如：带着玻璃灯罩的马灯、有爸爸用过的马鞭、角落里放着的马鞍、马笼头、马镫以及有各种各样的农小农具如坎土曼、桶子锹、圆锹，甚至还有一具木头把的犁和捕鱼用的鱼杆和鱼网等等。搬过一次家，如今，这些东西估计很难再找到了。）
改革开放后，经济快速发展，随着旧房改造，兵团连队城镇化的建设。慢慢的，院子的空间变得越来越小，平房变成了楼房，院子变成了窄道，参天的大树被砍了；如今住在楼群里，站在高高的阳台上，看着小区里的假山池沼、绿地高树，应该是满眼风光，可总是找不到一种熟悉的感觉，我想这样的感觉应该就是曾经小院生活的感觉吧。温暖的阳光少了，月下望夜空的情趣也消失了，童年时的欢乐一去不复返了。而记忆，勾起我无限遐思的记忆却苍老在时代的发展里了……
我曾幻想，年老后，我会回到连队买一处小院。房前屋后是沙枣树，柳树，杨树。在小院里，种花、种草；在菜园里，种菜。耕自己的地，吃自己种的菜。那种生活，才是忙忙碌碌后我想要的生活。想想，陶渊明的园子也不过如此，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从容采菊南山下。如此这般，诗样的生活，真好！即使这样的生活可能永远都不会实现，但不管怎样，对于小院的留恋是一直未能被时光消磨的。不管回忆还是期待，小院，它承载了许多温情的故事：从柴米油盐到大事小情，还有无所不包的邻里闲谈，以及趴在院里看蚂蚁搬家的孩子，爱管闲事、唠里唠叨的大妈；当然还有葡萄架下的吆五喝六、闲敲棋子……想想这些，无论是电视电影里的北京四合院还是新疆的土坯房，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和睦相处，构成了让现代都市人为之羡慕的的院落文化。对于小院，俨然成了一个诗意的栖息地：人生中最真实的自己，心灵中最憧憬的自然状态。
小院，有我的童年，我的喜怒哀乐，还有一些永远难忘的人。如今，小院没了，念想还在；人各四方，但有些人还在联系着。小院无语，其实记不记得、留不留下痕迹，都不重要了，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但那人儿、那事儿、那情儿，恐怕是这辈子都忘不了的。而小院，小院里的岁月，带给我的始终是一份美好……
注：康拜因是
指联合收割机。“康拜因”与“集体农庄”是苏联小说中经常出现的。而那时兵团连队有的那种康拜因都是前南斯拉夫共和国生产的。
（4323字）
2019.3.20 22:10修改於新疆.庫爾勒.水墨
江山文学网【星月诗话】草莽评：岁月变迁，旧事难忘，儿时的小院和院中的记忆是人生最美的风景，那里的淳朴、温暖、快乐是任何景致无法比拟的。如今的高楼虽然洁净华丽，却无法抹去儿时小院的温情，那个最初生长的地方，是家的记忆，是友谊的缔结的乐园。如今小院没了，可记忆还在，人还在，人心还在，念还在，最后作者画龙点睛，让文字升华。文笔娴熟，情蘸笔墨，很好的一篇文字。
珍珠评：岁月可以带走很多东西，也会留下很多东西，留下的皆是岁月赋予的馨香，是灵魂深处的暖。一篇怀念小院岁月的散文，一段直击人心的光阴。那时，一朝一夕都是安逸与闲适，简单而快乐的；如今，繁琐的生活让作者更加想念儿童时期的小院岁月，回味起来才懂得那才是生活最美的味道。回忆小院岁月里的那些人、那些事，如一幅幅优美动人的画卷，在读者面前徐徐打开，让读者情不自禁的跟随作者温情的笔触来感知生活的幸福与美好。小院岁月，温情而美好，值得品味。本文叙述流畅，文笔细腻，情感表达真挚。好文，力荐欣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