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
三姐不是我的亲姐,她是我大学宿舍的老三,我称她为三姐。
三姐长得很美丽,又有气质。她的气质不仅体现在大方得体的衣着上,还体现在她讲话时温文尔雅的样子。这让她在初入大学灰头灰脑的丑小鸭里像一只白天鹅。
三姐生于本市,长于本市,最后如愿以偿考上了本市的这所医学院。三姐有一个男友,是高中时追她而成的。
三姐考上大学时爱情也正顺利,从头到脚透露出满满的幸福,处于恋爱状态的女孩是散发光芒的,所以班级所有男生女生眼里的三姐就仿佛仙女下凡一样。
三姐比我大两岁,我十八岁,她二十岁。三姐比我成熟,可那时我并不晓得。直到若干年后,我们在北京久别重逢,又在深圳相见,她脸上的忧虑依旧比我深沉,我突然意识到,虽然我和三姐在同一年迈进同一所大学,但其实从一开始,我和三姐的人生路就不在一个起跑线上。
我只不过是一个自怨自艾、爱看书、有点儿文艺情调的小丫头,而三姐却似乎有着自己的计划,开始考虑自己的人生了。
我每天泡在教室里翻看我的ABC,再自作多情地写下我的日记,而三姐却奔走在学校和家之间,利用业余时间靠摄影技术赚点儿钱,并甜蜜地谈着她的恋爱。我们在同一间教室上课,但却好像两个世界里的人,我是一株绛珠草,三姐是一株水仙花。
三姐忙着自己重要的事,入学伊始并没有在宿舍住。过了大半学期,她开始住校了,就住在我上铺,从此开始和姐妹们在日常起居上有了全面的交集。
我说,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她在姐妹面前表扬我说,小S,你一定看过不少书。我英语过了四级,她说,小S,你努力的劲头让我佩服。我在校刊上发文章,她说,小S,你写的东西很好,我也爱写东西。
三姐看到了我身上不甚庸俗的一面,对我表示欣赏,这让我对她亲近不少。
班级有不止一个男生追求她,三姐无动于衷。若干年后我想,三姐怎么可能喜欢他们?他们就像温室里的豆芽菜,人生经历和性格多么稚嫩啊。
我忘了什么时候和三姐有了私人的对话,也许是某个夏日午后,当女生宿舍只有我们两人的时候?三姐和我说起她的家庭,说母亲因病去世,父亲后来再婚了,她一直缺少母爱。当很体贴会照顾人的男友追求她时,她自然同意了。
我似乎对三姐甜蜜的爱情有记忆。我记得她从书包里掏出来一个红苹果,一脸沉醉的样子,原来男友悄悄塞进来的。
我以为三姐的爱情会一直持续下去,最后嫁给她的爱情,然而爱情是多么无常啊。我眼前又浮现出三姐失去爱情的伤悲。我记得三姐躺在空荡荡的宿舍里,她从上铺爬下的时候,我看到她哭得红肿的眼睛。
她找男友追问,直到手足无措,情绪近乎崩溃。那些片刻,我都见证过。
毕业前夕,我见到了久违的三姐。三姐说,小S,你牙疼,我有一个牙医朋友开私人诊所,我带你去看牙吧。她领我去了那个诊所。她的牙医朋友对我很客气,不仅看好了我疼痛的牙齿,还将我嘴里其他的龋齿都补好了。
我带着一口好牙离开了母校,三姐分到了本市的一所中医院。
几年后,我回母校读研究生。
一天,我晚自习回到宿舍,同学说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抱着孩子来看我。
是三姐。
三姐结婚了,老公是一个高中老师。在一次同学聚会上,我见到了抱着一岁孩子的三姐,女孩哭个不停。三姐对我说,孩子爸爸是个责任心很强的男人,又有事业心,她很欣赏他。
后来,我去了北京,三姐跟随老公去了深圳。她老公在深圳一家重点中学应聘到一个职位。
三姐来北京出差,在我家住了两天。那时儿子正患感冒,三姐郑重地对我说,小S,小孩感冒不要总往医院领,不要吃抗生素,不要输液,用中药调理就好。
她去药店给儿子买药,回到家喂他。从那以后,直到孩子两岁多,三姐一直不厌其烦地给我小孩生病治疗的各种建议,她心疼初为人母的我太过焦虑了。
出国后,我和三姐一直有联系。16年我回国,在深圳时我跑去见了三姐。三姐带着我和儿子侄子逛街,给孩子们买好吃的点心和冰淇淋,请我们吃有特色的饭。
那年,三姐的女儿考上了大学,她很高兴,但从她的话语行间,我知道她的婚姻遇到了礁石。
我也很想和她聊聊我的婚姻。那时侯,我和先生在异国他乡的婚姻也有些紧张。但我面对神情抑郁的三姐,我的抱怨就咽下去了,我觉得她的感情风暴比我严重。
我和三姐在地铁口分开了。
当年曾在大学一起生活的我和我的三姐,二十年后,在彼此的生活中跌磨滚打得一身泥,各有各的伤口。
朋友圈里的三姐,开始用佛教来解答她的人生。她骨子里那种落寂和忧郁,在我看来,还是没有抹去。佛教的领域是我所陌生的,所以,我虽然怜惜她,但却不知道怎样安慰她,我觉得她的世界离我很远。
她的那些伤害,来自婚姻,生活,还有人际关系里的,以及那些相关感悟,我都能理解。
人到中年的我们,都在舔着各自的伤痕,她用她的方式,我用我的方式。
今天想起三姐,想起了那些年三姐帮助过我的点点滴滴。她像亲姐姐一样带我去看牙,帮助我给孩子看病。我给她发信息,她不管多忙都马上回。一年多的时间,三姐发来的调理小孩身体的信息啊,可以装满一火车。
我希望三姐不要看到这篇文章,我怕这些往事会勾起她的伤心回忆。我记录下我和她的这些交往历程,只想献给我们的友谊。
愿友谊之树常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