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王小波《爱你就像爱生命》12

王小波对昆德拉的看法：

不过我觉得他似乎不是个拥有无穷写作源泉的人，口诛笔伐地用理论来反对平庸，并不是有效的反对方法。一个小说的作者似乎该用作品的丰富多彩和惊世骇俗来反对平庸，很直落地把这种不满写出来，没有力量。

我当然以为平庸无所不在，是一种世界性的现象，但你该想出点不平庸的事来说说，不能总说我反对。所谓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就是这个道理。艺术里总得有点“运用之妙存乎一心”的东西。不只是正确的方法和态度，当然，假如你说昆德拉的书不是小说，是哲学，我倒看不出什么不足之处，但恐怕真正的哲学家就会起而攻击，嫌他不够严肃了。

我很喜欢昆德拉，能把人性的不足玩乎于执掌之上，但我认为作为真正的小说家，他有些不足。真正的小说家把写作看作一种极端体验，用这种体验来构造世界，用福科的话来说，“通过写作来改变自我”，昆氏写小说的态度多少有点儿玩一把的意思，就如钱钟书写《围城》这个样子。

我有一种比较中庸的说法，写一部小说或者是作者操作了一些什么，或是作者自身被操作了一番。我赞成的是后一种，我以为像卡夫卡、卡尔维诺这样的作家，都是后一种，通俗作家都是前一种，我觉得昆德拉有点通俗作家的作风。

昆德拉论小说的书还是蛮好看的，不过我有一种看法，与其坐而论道，不如率性而行，何况小说不是一种道，而是一种浪漫的工作。总的来说，他说的都对。但艺术不是一种社会伦理，无需人们的共识，只需要欣赏者的如痴如醉，总的来说他还是偏哲学多，偏艺术少。

我以为艺术是有真谛的，但这样论来论去永远论不到，因为这种真谛和人的灵魂有一种直接的接触，作品最能够使人明白。这应该是显而易见的。

福科说“要通过写作来改变自我”，我正想戒掉写杂文的恶习，但一时还办不到。

那些小说就如美女被昆德拉带到奴隶市场上暴露出私C，我觉得太过刺激了。总而言之，他有一种面对众人说话的调子，我不大适应。

维特根斯坦史死时说：告诉他们，我度过了美好的一生！此人一辈子不和人说理。所以他所说的美好是指离群索居时取得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