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小八

村南有户姓王人家，生了八个孩子，名字就按数字一溜往下了。

王二、王四、王五、王六、王七我都见过的。王四在村里小学教书，王二、王五开了店，上下学经常见广告牌上他们硕大的名字，王六、王七都是女儿，后来嫁去了别的村子。老大和老三一直没有见过，可能是外出打工了吧，也可能那时候条件不好，过早离开了人世。

印象最深的是他们家小八，我们一帮小孩经常围着他喊“王八”、“王八”，然后笑个不停。大人们都叫他“王小八”，并告诉我们，王小八脑子不好，别跟他走近。

王八经常捡些塑料瓶和硬纸板绑在胸前、背后、胳膊和腿上。中午放学在街上碰见他，他就邀我们用拳头试试他的“铠甲”，我挑了块还算平整的地方用力打过去，他却只是笑。有个小孩，一拳打在了塑料瓶底部坚硬的那块儿，自己疼得哇哇哭。

每到逢集的时候，总能在人潮中看见王八的身影。起初我以为他在买菜，跟对面老太婆讨价还价。走近细看，虽然王八脸上一直笑着，但对面却是生气地破口大骂。王八手里拿着人家做生意用的秤砣，不给钱就不还，你没秤砣就卖不了东西。他一般都是要五毛钱，有时候三毛两毛也能打发了。碰见次数多了就发现，他每次都是找那些老太婆下手，也经常得手。当时我还有点惊讶，没看出来他还挺有点子的，晓得拿人家秤砣要钱。后来才知道他是跟我们那城管学了一小手。

当哪家正巧要抬个东西，或是路上需要推个车，都会招呼路过的王八过去搭把手。完了之后，一般都会说一句“小八子，有劳了啊”。有一回谁手机掉粪坑里了，那会儿一个手机也要攒一两个月的工资，搁谁能不心疼。围观的有人出主意，把王小八找来，给他十块钱，捞上来没准还能用呢。后来王八不肯，没赚到这十块钱。

有一回刚下完小雨，我在路边一个小水沟里摸鱼。王八正巧经过，看见我就从路上下来了。他过来跟我搭话，问我是哪家的，我瞎编了一个告诉他了。他突然一副自得的样子，哦，原来是那谁家小孩呀，我跟你爹妈认识，按辈分你还应该叫我一声表叔。我忍住没笑，继续低头摸鱼。见我不理他，他便也下了水来。不多会儿，他从水里掏出个什么东西。妈呀，蛇！我没命地往外跑，等离开了水面回过头看，王八正拿着那东西冲着我笑。跑什么呀，黄鳝没见过吗？我再仔细看他手里，好像真不是蛇，黄不溜秋的。你去找个塑料袋来装。黄鳝正在王八手里垂死挣扎。我四处转了转，到处都是生活垃圾，很容易就找到一个没有洞的袋子。我还是不敢碰那黄鳝，便撑开袋子让王八放进去，然后把袋口扎了起来。不得不说，王八摸鱼的本事比我厉害多了。等走的时候，他总共掏出了四条黄鳝，全都在我手里的袋子里蹦跶着。王八说，这都给你了，你回去就说是表叔送的。我当然没有带回家，我把黄鳝拿去了住在大伯那边的奶奶那儿。奶奶知道我玩水也不会太严厉训我，只会跟我讲水鬼的事吓唬我。

后来常年在外，早已渐渐忘了王八这么个人。今年冬天回家，附近有个做生意的，留在桌上的两千块钱零钱不见了。调了监控视频，发现王八傍晚时候路过这儿。有人说，小八子不是那种人啊，再仔细查查吧。我的脑海里闪现关于王八的一些记忆，便向人打听了几句。小八子现在混得可算不错啊，去政府闹了几回，去年给盖了栋屋，穿的衣服盖的被子，都是政府给的。那吃呢？也政府包了吗？那不是还有低保么，他一个人能吃多少。

最终钱被谁拿了我没再打听，但我又听到了关于王八的事——小八子最开始也不傻，挺正常的，因为学习不好，经常被打被骂，然后就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反正后来都把他当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