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一个让你恨不起来的地方
文|忆水寒的清浅拾光
周二，我因为一个月以来的身体不适再次走近医院。进门需要排队，上电梯挤不进去，无奈爬楼梯上去，刚出楼梯口，扑鼻的消毒水混合着医院的各种气味，迎面而来，招架不住的我踉踉跄跄，捂着嘴边干呕边找大夫。楼道人满为患，病床一个挨着一个，忙碌的医生连跟你说句话都是惜字如金，你的问题稍不对劲就会被训被吼。
莫不是脑子出问题了，谁会进医院，病人进医院忍着病痛还要挨医生的训斥，毫无人文关怀。和颜悦色简直比奢侈品还难见到，有时我甚至在想医生和病人是不是上辈子就是仇人，若真是如此，老死不相往来岂不更好，大家都相安无事，互不添麻烦。
可是，这事我们谁都说了不算，真让人哭笑不得。
做彩超时，几座楼层之间来回跑，若没有熟人带路，恐怕一天下来，你也排不上号做检查。时不时看到一堆人推着病床跑来跑去，有人满嘴鲜血浑身插着管子，有人所见之处全是绷带，有人被一群人按在病床上动弹不得······
做尿常规需要体液，公共卫生间不用跑更多的路，可是尿骚味远远就把我拒之门外，干呕不吐，胃里的酸水全部一涌而出，连眼泪也跟着凑热闹。连哭带吐的我终于完成了要做的检查，等待结果的时候我对家人说，这两年我进医院的次数不少，但是唯独这一次让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踏进医院半步，家人说这事你能做得了主吗？
是啊，我确实做不了这个主，尽管是我自己的身体，尽管我也清醒着。
进了医院，你在医生面前，没有隐私，只有器官，没有男女之分，只分病症轻重。太多的疑问源于不知，太多的忧虑源于对不可知的后果的预测，因为忧虑和不知所以恐惧，对不可预知的未来的恐惧，对不明病魔的侵袭前方一片黑暗的恐惧，更多的是对死亡的恐惧。
我名字的改变就是与医院有关，从小就不喜欢医院消毒水的气味，不喜欢被一群穿白大褂又凶巴巴的人呼来喝去，不喜欢面对身体的病痛还要刨根问底我不懂的医学问题，不喜欢承受身心的折磨还要厚着脸皮面对来自经济的压力，不喜欢看到束手无策的医生宣判死刑还要鼓起勇气找寻希望的无助感·······
虽然都知道会有那么一天，但是我们都想去医院找庇护，找医生寻求安慰。医院，这么一个能带给人生，也能带给人死的地方，你是不想进又不得不进，又恨又怕，最终还是要躺在它的掌心，由其决定你的来去。
等待结果的过程是漫长的，不知为何又想起了前段时间，去医院看望的一位病人。素未谋面，只听说很严重。因为是人生中第一次探望重症病人，再严重，于我而言都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
晚上医院人比较少，走廊里也只是来回的值班护士和家属。病房有两张床，我们要见的病人就在外面那张床上。推门而入，第一幕着实吓到了我，以至于进门将近半小时时间里我不敢靠近病人，之后的十来天晚上上厕所不敢看镜子。
由于死里逃生，从毫无意识的植物人到带有间断性有意识的状态，尽管如此，但在医学上还是植物人。
没有想象中的条纹病服，裸露的身体用被子和睡衣遮盖。出于护理方便，头发已被剪短，与剃掉无异。肢体僵硬，由于不过血浑身似面粉的白，左手呈“7”字形弯曲，要使劲才能掰回来。两腿向外翻，脚趾头全部分开，很用力，好像要什么东西却因为够不着而着急。因为怕被痰呛住，病人的气管被打了个洞，由此才能将痰导出。也正因为这样，病人发不出任何声音，出于本能只能将嘴张大，一直张着。
不能咀嚼，所以有一根管子直插进胃里，吃食所需由此输入。小便由导尿管导出，大便用尿不湿。
为防止身体一直僵硬，时不时需要人按摩，活动手脚，拍打，与之交流以前的种种人和事，以及病人最在意最放不下等等一系列能刺激到病人的一切。
毫无血色的面孔，睁大着的直直不动的眼睛，大口张着的嘴，这样的一幕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似乎很协调，又很诡异，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我是怔住的。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当时的心情，只觉得第一反应是害怕，然后胸口像被人死死摁住了，说不出的滋味。
压抑，无助，想说些安慰的话却生生被堵在了嗓子眼。
病人的头一直往左上方斜着，眼睛也盯着那一个方向。
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里，病人与我们的对话仅限于蠕动的舌头，轻微张合的嘴，和偶尔动动的手指头，提起病人最在乎的人和事时，能看到她急的说不出却被憋的有些通红的脸，和不知用了多大的力在气管里发出的阵阵喘气声。
听家人说病人虽算不上有多漂亮，但是长发飘飘的她却挺有气质。几个月前的一个大活人，瞬间就躺在了那里，毫无自理能力，除了生命体征正常外，与死无异。是生是死，任人摆布，由不得自己。
她就像一个孩子，等着大人去喂她吃喝教她说话唤醒她的意识，但她却不是一个让人有盼头日日一个新变化的孩子，今天长高了，明天会说话了，后天能跑了。没有期限，没有笃定的答案，唯有不灭的爱和与命运抗争的勇气。
自那晚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在想关于生死的问题。我想象不出面对人事不省的妻子，那位大哥是如何捱过一个个漫漫长夜，也不知道一个人要具备多强大的心理去接受这一切残酷的现实。他是否在无人的角落嚎啕大哭过？是否在夜深人静时辗转反侧？是否在医生给的渺茫希望里和家人劝说下想过放弃？是否想到心爱的儿子又不舍得而内心如针扎的强烈刺痛？这些我们都不得而知，也无法感同身受。
命运不由分说抛来的，那就接受吧。
你感叹命运的无常吗？可能你还来不及感叹，就被命运的手掌一下拍死在那。
你能说生死有命吗？到头来，不还是要与之搏斗一番，无情的厮杀，精疲力竭，歇斯底里，最后才会善罢甘休。
人之于世，不过一粒尘埃，渺小的我们还是要用普通的肉身去撑起平凡的一生。
生生死死，不过轮回，我们能预见生，却永远不知道死神什么时候降临。我们又明知，人，必然会走向死亡，却在跌跌撞撞中用尽全力堵住赴死的路，在必经的路上奋力拼杀，以期能缓一缓，留出更多的时间。
明白如我心，却更留恋这尘世的一切。那爱，那情，那放不下的丝丝缕缕。那人，那事，那割不断的牵牵绊绊。
有人说，没什么别没钱，有什么别有病。没钱进医院都心慌，连充个值都要问医生用多少，因为囊中羞涩，因为现实的打压，那是穷人打心底里就缺少的底气，和在疾病面前对贫穷无望的妥协。
我们都想要健康，可很多人无时不刻都在透支着自己的健康这张储蓄卡，所以当我们在与生活打磨的时候，疾病已经慢慢找上门来，卡里的余额越用越少，终其一生我们都与医院纠缠不清。每一位医生都是审判官，能给人希望减轻痛楚，也是最终宣布一个人生命终结的使者。
你爱医院吗？恐怕连医生自己都未必爱得起来。你恨医院吗？也许，复杂的心理斗争之后，你依然恨不起来。纵然心里骂了千万遍，你还是要乖乖走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