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以风姿作风流 魏晋人物晚唐诗

日本近代诗僧大沼枕山曾有诗曰“一种风流吾最爱，魏晋人物晚唐诗”，大约是指纵览中国文化，秉承风流一脉，莫过于魏晋人物，晚唐诗赋。也读过当代文人写魏晋的文字，或汪洋恣肆，激情澎湃，或引经据典，侃侃而谈，不一而足。

而我这种普通人偏爱魏晋风度，大抵是像法国女作家萨冈所言：“所有漂泊的人生都向往着平静,童年,杜鹃花；正如平静的人生都向往着伏特加,乐队和醉生梦死。”正因为遥不可及、不可复得所以更加觉得充满魅力，钦慕不已。学者们说起魏晋的“风姿”“风骨”“风度”“风流”文字之间，莫逃不过一个“风”，而这股清峻落拓的风，于乱世之中刮过，又悄然湮灭于历史长河，我等后世之人，早已习惯于手机、鼠标、粮食要精细，文字求粗浅；被动求学十几载，偶有闲暇对着屏幕囫囵吞枣读得半页书，最后也不过成为一个能识字的文盲，老祖宗的文化丢了十之八九，自然是只能草草读了些皮毛，加上强大的脑补，对着雾霾满满的天空，遥相凭吊千年之前的物是人非了。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曹操一首雄浑苍劲的短歌行奠定了整个魏晋时期的基调，人生苦短，生逢乱世，才情功绩转瞬灰飞烟灭，壮士雄心终为朽木土灰，及至晋朝，英雄们盛大演出已经落幕，这是一个真正的反英雄主义时代，一句“非汤武而薄周孔，越名教以任自然”，高度崇尚自我意识，在反对封建礼教，解放人性方面，颇有西方文艺复兴的味道，而一大批不羁狂放、才情纵横的名士，又与美国“垮掉的一代”作家们有异曲同工之妙。

   风姿美于外，风流秀于内，风姿多指一个人的仪表姿态，而风流用来形容气质文采，说起风姿，恐怕再也没有一个朝代像魏晋那样崇尚名士们的外表仪态之美，大概是因为世事混乱，战争频繁，深感无常，所以格外重视转瞬即逝的外表之美。《世说新语》容止篇已有太多记载，说起魏晋的审美观，其实和今天是有些类似的，都是皮肤白皙，体态修长，举止潇洒之类，世说新语里“看杀卫玠”的故事，说的是卫玠相貌英俊白皙，好文采，能清谈，成为当时姑娘们的偶像，一日卫玠坐车走在街上，被粉丝们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围住，往他的车上扔鲜花和水果表示仰慕，结果卫玠身体太弱，又受了劳累惊吓，回家没多久就病死了。这可是开后世疯狂追星族和外貌协会的先河了，如此看来，当今社会里，胡歌，王凯，张继科，tf boys受到的疯狂追捧也不过尔尔了。

如果就这样断言魏晋之美过于阴柔，也不尽然。容止篇记载嵇康：“丰姿特秀，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或云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嵇康是魏晋名士的代表，此君学问了得，极通音律，身高近一米九，消遣时甚爱打铁，他曾经在山脚下支起一个打铁铺子，引山泉水，日日打铁，外形气质已经达到了神一般的境界，最近听说美国健身房里如今流行滚巨大的轮胎作为健身方式，风靡一时，想想嵇康也是格外有远见的，用打铁来作为健身方式。

国学家冯友兰先生曾经精辟地将魏晋的“风流”总结为：玄心、洞见、妙赏、深情。也有人从人格气质方面总结为：任情放达，风神肃朗，不拘于礼法，不拘于行迹。说到魏晋风流，两个人不得不谈，一是上面提到的打铁的嵇康，二是阮籍，这两人放到今天，也是男神一般的存在。

   嵇康娶的是曹操的曾孙女，官做到了中散大夫，可是他的志向却不在做官。当时大将军司马昭欲礼聘当官，他跑到河东郡躲避，这一点也挺像古时的隐士许由。传说许由听到尧要让位给自己，而感到耳朵受到了污染，因而临水洗耳；巢父更以许由洗耳的水为秽浊，不愿让牛在其下游饮水。嵇康善丹青，他曾经画过巢由洗耳图，其钦慕古代隐士，向往出世的心志由此可见。

嵇康的学问是很好的，《文心雕龙》中刘勰三次直接评论嵇康，一是言“嵇志清峻”，二是言“嵇康师心以遣论，阮籍使气以赋诗”，三是言“叔夜（嵇康字叔夜）俊侠，故兴高而采烈”。嵇康有侠客的俊爽和豪迈，所以他的文章辞采热烈。清俊刚毅的人格形成了嵇康清俊刚毅的文章风格，而他锋芒毕露的个性又使得他的文章纵意而为却又自然风流，现今最广为流传的《嵇康集》是鲁迅先生历时二十三载，校勘十余次的心血凝结。鲁迅对嵇康的酷爱可见一斑。嵇康是“竹林七贤”的精神领袖，他多才多艺，善弹琴，通音律。正是因为嵇康正直不阿、鄙视权贵、锋芒毕露、仗义执言的性格，加上他对当时学者名士强大的号召力，令当权者深感不安，为他招来了杀身之祸。司马昭陷害嵇康，处以死罪，三千太学士为其请愿，临刑前，嵇康面色如常，找自己的兄长要来自己的琴，弹奏了一曲《广陵散》，而后感叹道自己一死，广陵散就要失传了，言罢，从容就死。

阮籍比嵇康年长，他的父亲曾在曹操身边为官。前面说嵇康喜欢弹琴，而阮籍喜欢长啸，两个人倒是很好的朋友。王勃作《滕王阁序》“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说的就是阮籍驾车狂奔，行至穷途便放声大哭。阮籍的眼睛很厉害，简直像加了特技，一个阮籍讨厌的当官者来与他相交，他便白眼相对，直到嵇康来了，阮籍才恢复常态，对嵇康“青眼有加”，也就是从翻白眼变回黑眼珠的状态，我也试过翻白眼翻黑眼，却发现操作起来还是颇有难度。

曾有记载阮籍听说一个年轻貌美有才华的姑娘因病早逝，非常伤心，竟跑去这个陌生姑娘的家里痛哭不已，他哭的真切，哭的殇恸，为青春而哭，为人性而哭，有作家在文章里说阮籍这一哭称得上是古往今来，“中国男人的第一哭”，一点也没有夸大。比起嵇康宁折不弯的性格，阮籍是很有些庄子笔下“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可以保身，可以全身、可以养亲、可以尽年”的顺其自然，保全性命之道的。司马昭曾想和阮籍结为儿女亲家，阮籍却连续两个月喝得酩酊大醉，让司马昭既无开口的机会，也抓不着把柄，悻悻离去。

魏晋的人，大约就是这样率真可爱，才会让无数文人墨客歌颂不已。

   魏晋的酒，大约是还带着些粮食的甘醇，才能滋润了一群如此风流不羁的人物。

   魏晋的天空，大约还回荡着那日的广陵散，那一曲不是悲怆的绝唱，而是人性的传扬。

   魏晋的竹林，大约还燃烧着古老的翠色，等待着将会携着风穿越而来的灵魂，午夜梦回，一诺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