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往昔/我的外公外婆

我原以为，外公外婆是没有爱情的，因为他们总是用尽世间最尖酸刻薄的言语，去互怼对方。完全就是同在屋檐下的仇家。把对方惹恼怒了还在心理暗爽的那种。

直到外公去世的那天早晨，外婆独自坐在楼下抹眼泪，念叨着，以后再也见不到了，逢年过节也见不到这个人了，见不到了，见不到了…….

目睹那一幕，我也是百感交集，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外公是患重症去世的，我原以为所有人都做好思想准备了，没想到，外婆还是会哭得那么伤心，与她平时骂外公的那副样子形成鲜明对比。其实，外婆性情很好，没见她骂过除了外公之外的其他人。

说来惭愧，跟外公外婆一直有一种疏离感，关于外公的故事，也是他去世后才有所了解。

外公生平也很坎坷，他是个弃婴。祖籍应该是汕头，当年早产两个月的外公奄奄一息，在那个交通不便利的20世纪三十年代，他是怎么辗转来到梅州的不得而知，反正，我觉得就是一场奇迹。见到的人都说这个娃估计养不活的了，没人敢抱养，直到遇到他的养母，当时他的养母自己已经有孩子了，还是把他抱回家，幸运的是，居然养活了。

外婆是外公家抱来的童养媳，两人同岁，两人共同成长应该更惺惺相惜才对呀，可是并没有，反正晚年的时候没有见到他们给过彼此好脸色。他们对孙辈极其和蔼，但是据说，对儿女也是及其严苛，这大概就是隔辈亲。

外公外婆年轻的时候两地分居，外公远在云南的矿场当医生，一年也就过年回一趟家，就这样外婆还是生下了五个儿女，生育能力可以说是超赞的了。孩子几乎就是外婆一个人拉扯大的。外婆回忆说，生老二（也就是我妈）的时候，是老大去村头叫的接生婆，那时老大也不过是个不满三岁的孩子，走路都还不稳，一去一回得半个多小时，见了接生婆也不知道说什么，还好接生婆立马领悟到了。在此期间，外婆把门前的菜园子浇了，把鸡喂了，把饭煮好了，开水也备好了，安排好家里的一切，才安心进了自家的产房，真是个强悍的女人,秒杀多少当下自我标榜为女强人的女子。

外婆五个孩子都是自己独自在在家生的，可我从未听她抱怨过此事，好像在她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她甚至强悍到，房子都是自己一砖一瓦盖起来的。

外公貌似很早退休，儿女差不多长大了，他就回来了。由于长期的缺席，他一回来，家里的氛围就变了，儿女都很怕他，他也脾气极差，容易暴怒，动不动就劈头盖脸打骂孩子，除了最小的舅舅。大概是因为在舅舅出生之前，他们饱受村民的歧视，因为接连生了四个女儿，舅舅这个老来子，可算是让外公外婆扬眉吐气了，所以独独宠着他，其他的孩子都使唤去生产队干农活。当面对小女儿和儿子成绩都很优秀，都有机会考上大学的时候，坚决让女儿辍学，只让儿子继续上学，小女儿只能远走他乡谋生。

这些我没参与的片段，都是后来逢年过节茶余饭后，从阿姨们的谈资里面逐渐了解到的。

从我有记忆开始，看到的外公外婆，都是及其温暖的，岁月温润了他们的性情，让他们变得慈祥，和蔼可亲。除了偶尔看到两老拌嘴，才会有偏激的言辞。外公因为年轻时在矿场工作的缘故，五十多岁便得了肺结核，大口大口地吐血，那时我也不过是七八岁的孩子，以为外公快要死了，很是难过。但是，一如外公的他婴儿时期一样坚强，他的病情慢慢得到控制，居然奇迹般的多活了二十几年，去世前还骄傲地说，“再也没人敢说我是短命鬼了”，是的，他活到76岁了，连他自己都觉得赚了。在我眼里，外公不善于表达，而外婆却喜欢絮絮叨叨，所以两个人总是不在一个频道上，但是，心肠都是极软的，嘴巴硬而已。

渐渐地，外婆已经很少提及外公了，大概三年前，外婆摔了一跤，摔得不轻，外婆就抱怨是外公的魂魄回来绊了她一脚，我们听了慎得慌，还是安慰她别胡思乱想。现如今，他们的儿女经常会提起外公，都是在说外公有多么不爱自己的孩子，口袋里如果有二十块钱，别人向他借，他马上就全部掏给人家，儿女是一毛也要不到的，还要被吼上一顿。外婆只是笑笑，偶尔还会替他辩解几句。

外公外婆就这么一起过了一辈子，作为晚辈，说他们有爱情有点牵强，但是相信他们还是有感情的，不然那一天，外婆怎么会哭得如此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