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爱的大道向左你却走在右边的弯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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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已是梦——
你在梦里,我在梦外。
就在此时,一转眼,我跟梦娜都二十三了;仿佛从昨天走进今天,一切都如美梦想重现已成恍惚的过去。
我也未曾料到会在这里再次遇见梦娜。
这弯曲的田埂路上挤成的“拜地年”长龙,就是我们两家人,堂亲一路,大人小孩子好生热闹。
这大年初一,拜地年是当地人到祖宗坟上拜年的习俗,寂静的山村,拜地年的鞭炮声分外清脆。
“啪啪啪——”
“噼哩啪啪——”
……
我站在这弯曲的队伍里朝梦娜笑,多少有点腼腆。
梦娜也朝我笑了笑。
梦娜去年年底从深圳打工回家,她母亲说梦娜在深圳一家公司做文秘。
她太美了,美得让我自卑。
我们曾在村里碰见过,还聊过天,毕竟是一个组里从小一块长大的伙伴,并不生分,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见到梦娜总会自卑得忐忑不安。
我一想到梦娜春节一过,又会像村里其他年轻人一样远离家乡出去打工,不免失落。
大人们一个个冒着纷飞的小雪呵着白气,互道了新年祝福,双方还客气地发了喜烟,寒暄了几句便各自上路。两队走的是反方向。经过梦娜的身旁时,我朝梦娜笑了一个。梦娜也朝我笑了一个,她还说:“新年好啊!”我也咧嘴儿说:“新年好!”我还想说点什么,梦娜已擦肩而过。
拜完地年,跟往年一样,伯父家第一个请客,中午都到伯父家吃午饭。
我父亲三兄弟,一大家子人,老的少的都很热闹,小孩都在放鞭炮都在戏闹,大人不是在厨房帮忙做丰盛的牛餐,就是在一起吃着“欢场”打牌。
我心里老惦着梦娜,可我又不好意思去找她。这大年初一的,不是至亲,是不能随便进外人家的门。拜年也得按传统习俗的规矩:初一是婆家,初二是娘家,都是至亲间的拜访,乱不得。除非是那些泼皮户,没规没矩,趁这年节的喜庆,到各家借口拜个年、道几声祝福弄杯酒喝,抓些瓜子糖果什么的食品,混个嘴肥。而我还没落魄到那种田地,更拉不下面子,不好意思去梦娜家找她。
我丢了魂似的,在这一大家族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吃喝玩乐的气氛里显得魂不守舍,连打牌都心不在焉,老出错,输了一百多块钱。母亲有些心疼这钱,但没阻止我继续玩,只是在旁边劝我打牌细心点,别出错了让别人占便宜。别人可乐意我这样。虽然是一家人,但细分起来家人也都是个人。个人没有不自私的,都巴不得他人继续输下去。可我并非真正的二百五,输了这点钱,我多少有些心疼,每分钱都是我开小四轮赚来的血汗钱,又不是什么贪官污吏受的贿赂。我打了个哈哈,便起身不打了。
众亲戚不依。
我就说:“口袋里没钱了,要不,你们借给我。”这话一出口,一直坐在我身旁的母亲忙说:“大年初一的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不打就不打了,休息一下。”
众亲戚笑了。
“颜娇伯母你就给清仔哥一点压岁钱吧,要是托你的福,清仔哥说不定手气一转……”说这话的是没上牌桌的小林这小子,这是胡清大叔胡三文的独生子,还在读高二,打牌的瘾倒不小,一直陪坐在桌边看,过过眼瘾。
我打断小林的话,说:“林仔,你打。我让你赢。”
小林笑道:“不打。”
二婶说:“他敢打,打了他爸不抽他的筋才怪。”
小林说:“屁。”
众亲戚便你一言我一语拿小林开涮起来,屋子里便一下又充满了欢声笑语。
我独自溜了出来,外面仍然下着小雪。弯曲的村道上那白茫的雪地里,有些拜年的三三两两的人群,说说笑笑,孩子们夹在其间,欢蹦乐跳,还有些大人跟孩子一块沿路放着零星的鞭炮。
“砰——”
“啪——”
“爸爸,把炮竹放这烂盆下,快点火——”
“砰!”
“哈哈,炸飞了。”
一只烂盆被大人点着的炮竹炸飞在野地上……
我无心去看那炸飞的烂盆,我不再是你,你在遥远铁故乡,我在一个未知的旅途,什么都不去看。
我上到伯父家门前的水泥堤坝上散着步,堤坝两边的松树已经成林,郁郁葱葱,被并不怎么厚的积雪压弯了细枝。我无聊地走着,呼着一口口长长的白色气雾,心里仍然惦念着梦娜。
我知道,梦娜已经是丑小鸭变成了天鹅,上过大学,是有着文凭的文化人,我是个没文凭只能在乡村里开小四轮的乡巴佬。
我又阻止不了自己做梦,更阻止不了自己惦念梦娜。
“走啊,梦娜,你快走啊。”
“胡清,你等等我。”
“你快点。”
“我已经跑不动了,要不你背我。”
“我背你上山去。”
“我背你上山去。”
“那你还叫我背你。”
“谁稀罕你背。对了,胡清你昨晚看了攸县电视台不?”
“我昨晚搜到茶陵电视台,看了电影《最佳拍档》。”
“你家能搜到茶陵台?”
“是啊,我昨天加了一根外天线,要不你晚上过来看。茶陵台在放《射雕英雄传》呢,好看得很。”
“不看,我看攸县台的《昨夜星辰》,我不喜欢看武打片。呵呵……”
脚步在泥泞的村道上哒哒地敲击着窄弯的泥土路面,那清脆的脚步声,被你跟梦娜的说笑声淹没。你们说的不是武侠剧,就是言情剧。你尤其爱看武侠剧,最爱把《射雕英雄传》里的故事讲给梦娜听。
梦娜给你讲言情剧。
你最不爱听言情剧的故事,总觉得肉麻极了。
梦娜喜欢,她讲邱素云的爱情是多么缠绵悱恻。
你得不到共鸣,只是听着,还常听得不耐烦就用你的武侠故事打断她。
“我还是喜欢看郭靖的降龙十八掌,嘿哈,看招……”
“讨厌,我还没有讲完,你就打断我。”
于是你们吵嘴,还不止一次。
最严重的一次梦娜有四天不理你,那时你们读小学五年级。你的文笔是出奇的“好”,给她写了一首道歉“诗”,偷偷地塞到她的书桌里。结果一个男同学不知道怎么拿到了那首“诗”,鬼精地当着午休的同学们念了起来:
啊
梦娜当我得罪你之后
你知道吗
啊
特别难受
我知道我错了
可是
啊
没办法我很害羞
只好写一首道歉诗
啊
梦娜原谅我吧
为了那首“诗”,你拿起凳子砸伤了那个男同学,也受了班主任的惩罚。班主任把你叫到他的宿舍里训话,告诫你现在还小,不许谈恋爱。
你辩解说这不是恋爱,这是友谊。
班主任说你们屁大的孩子懂个鬼友谊,但班主任的训话并没有阻止你跟梦娜的友谊。
梦娜是个聪明的女孩,绝不傻,她知道你的想法。
到小学六年级,你终于将这个想法变成了行动。
那是一个月高夜黑的晚上。你和梦娜还有组里其他同学,一块上完晚自习在回家的路上。你在其他同学都走远后,便在那棵歪脖子梨树下,心怦怦直跳地拉住梦娜的手,像个大人似的结结巴巴地说你喜欢她。
梦娜并没有抽开手,垂着头沉默,这给你更大的胆量。你心怦怦直跳,想亲她,想像电视剧里的情侣那般亲吻她。梦娜瘫软在你的怀里,你们吻在一起,跟贼一样吻在一起。
如今,只有我还记得那个吻,是怦然心动的也是孤独寂寞的。
我茫然地仰望阴沉沉的天空,满天飞舞的雪花激不起我半点诗意,它们仿佛是在另一个世界里一样不真实。几片纷飞的雪花飘落到我的脸上,我感到了它们的冰冷。我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顺着堤坝朝前漫无目的走着,脚下的积雪在鞋底下发出沙沙的轻响,像一曲只要脚步永远前行,就不会停止的曲子。
“砰——”
“啪啪啪啪——”
“噼哩叭啦——”
“砰——”
“啪啪啪啪——噼哩叭啦啦啦——”
远处又有人家在拜地年,放鞭炮,噼哩叭啦的清脆响声打破了山村的宁静。
前面一户人家落满积雪的晒谷坪上有几个孩子在堆着雪人,像你跟梦娜那么大,都是小人精,围在一堆用冻得通红的小手将积雪一把把堆到一块,俨然几个雪雕家。雪人堆得有你们这般高,还真像那么回事,有些人模人样,就是还缺少做五官的材料。
大平说到家里去拿木炭来做雪人的鼻子和眼睛。你知道大平都暗恋梦娜,想此时在梦娜的面前表现一下自己的能耐,可你又不好阻止他,于是当大平跑到家里拿木炭被他妈抓住追出门朝他大骂。
你止不住乐坏了。
梦娜站在你身旁也乐了。
你说:“大平是大宝气,拿几块木炭也会被他妈发现。”
梦娜没有吭声,只是朝你笑,她笑得很美,美得让你心动,美成今天我的醉,我的孤独。
二英跑过来,一脚将雪人踢得稀巴烂,嘴里还骂道:“一群妖魔鬼,一个个冻死你。我等一下告诉你们爸爸妈妈去。”梦娜的脸倏地阴沉了,一脸的忧伤和怒气。你气不过,趁二英不备就地抓一把雪朝她打去,撒腿就跑,但你还是被二英揪住耳朵拉到你家告了你的黑状。你爸不由分说地当着二英的面用条子抽打你。你害怕极了,但是梦娜就站在门口小伙伴堆里朝你惊恐地望着,你于是像个舍身取义的英雄一样骂二英卖拐婆,惹来好些个邻居围观,他们直乐。
你爸却对你愈打愈起劲,条子都打断了一根。
你趁你爸换条子的当儿,哭着冲出了家门。
当晚,你不敢回家,生怕你爸再打你几条子。你躲在后山土地庙里,能听见远处你的父母和亲人打着手电筒在雪夜里喊你回家的声音。
你冻得发抖,蜷缩在土地庙的角落里,寒风凛冽地刮在你身上像冰刀似的令你发抖不止,但你怎么也不应他们的喊声。这是你对父母的报复,想到他们找你的焦虑,你不免有一些得意。
那时你还不懂得去体谅大人的心,不像现在的我,能够明白当年父母的苦衷和焦虑的心情。那晚是二叔最先发现了你,他喊来你的父母。
你妈当场就哭了,抱着你心疼不已。
你爸也不再骂你,被你妈骂得只是沉着的脸在电灯光里显得十分难受,你止不住得意地偷乐,你巴不得你爸被你妈骂死才解恨。
你还是固执不肯跟他们回去,你还要继续折磨他们,在土地庙里就地打滚哭闹。
“啪!”
你爸这一下火了,给了你一巴掌,拦腰就抱起你往家走。
“二文,放开我,我埋你,我埋你,我不回去,我不要你管,我死也不要你管。”你连踢带骂,都无济于事。邻居都哈哈直笑,一个个叫你骂二文。
你不知道邻居在嘲弄你们父子,还一个劲骂二文不是东西,你要埋了他。
一到家,你爸将你锁进房里。你妈过来劝你,还有几个亲戚都来劝你。你却一点也不听劝,还有意说胡话,吓唬他们。这都是你灵机一动从鬼片里学来的怪招。那些装神弄鬼的鬼片,你跟小伙伴们最喜欢看,有时也模仿取乐一番。当然,你还没有像梁星同学那么疯狂,他为了模仿武侠电影里的大侠,居然一个人跑到山里去找什么高人,要不是被上山砍柴的人发现他的衣服和骨头,没准他的尸骨都收不到。
你一胡闹,他们还真上了当,有人说你肯定是躲在土地庙里中邪了。
翌日下午,你爸就请来一个神汉,开坛作法,有板有眼。
神汉嘴里叽哩咕噜地念着经文。
你一点也听不懂。神汉说你撞了什么落水鬼,要做一场驱邪送鬼的法事,方可保你平安无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神汉说得有鼻子有眼还委实吓人。
你父母二话没说,全听神汉的安排,花了一百三十三块钱买来黄纸和剪冥衣的彩纸。
你起初不肯花这钱,一百三十三块钱是你爸一个月的收入,他做一天小工才二十块,一个月能做十天小工已经不错了,你爸一年就是靠卖苦力赚钱养家糊口,钱对你们家是一家人的性命,没有钱你们家会饿死还被外人瞧不起。
但是你母亲坚决要花这钱“救”你的命!
你都糊涂了,明明是你装神弄鬼捉弄大人,可现在却被神汉这么一搞,止不住有些害怕了,疑心落水鬼可能真的上了你的身。尤其是神汉在你家做法时在水碗中立的三根筷子,那筷子居然不倒,你事后也模仿过多次,就是无法立起来。更神奇的是神汉的手指一点黄纸,随着神汉大声说一句你无法听懂的咒令,黄纸倏地燃起。当场所有围观的人无不叹服神汉的法术。
你也就全然相信了神汉的话,自己真是落水鬼上身了。
从此你每天都将神汉给你画的那道符挂在胸前,像贾宝玉佩带通灵宝玉似的珍贵。当然,这不仅你一个人有这种护身符,在村里佩带它的孩子多的是,有些大人也有,都是为了驱鬼保平安。梦娜的护身符是用绸缎做的,十分漂亮;你的是用黑麻布做的,土气极了;因此她的护身符让你眼红不已;但你还没有李志国那么坏,要不是李志国偷了梦娜的护身符,你跟梦娜就不会隔仇。
梦娜的护身符不见了,不知道她从哪儿听来的,硬说是你拿的。你恼怒不已,解释不清,就给她一巴掌。梦娜哭着去向她爸告你的状。她爸叫你到他的宿舍里说你要是拿了,不拿出来,会肚子痛。你极力解释,矢口否认。但没有人相信你,他们都说你不老实,便告诉你爸。你爸这回没有打你,而是跟梦娜家当众问你有没有拿,你爸是在维护你的清白。
你被他们都问急了,捡起一块石头朝梦娜扔去,撒腿就跑。
你花了五毛钱乘班车跑到县城的姨妈家。姨妈问你跟谁到县城的,她仿佛不敢相信一个才十一岁的乡下娃能独自一个人坐车到她这里似的,她问得你都烦躁了,最让你无法接受的是你能读懂姨妈一家人那眼神里流露出对你这个乡下亲戚的歧视。你不再做任何解释,索性跑出姨妈家,在县城流浪,走在热闹的街头,心里十分恐慌,不知所措。要不是你们村有人在车站撞上你,你还真下不了台,那个村里人回家告诉你父母。
你父母赶紧坐班车到县城车站找你,你已经溜到街上,他们跟你姨母去派出所报警,才把你找到。
这回你爸没有打你,而是向你跪下,说你要死先杀了他,他养你这儿子太累了。
你理解不了你爸的下跪的苦痛,但是在深夜的屋里听到母亲被你爸痛骂不该养你这个孽种,真是劳尽了神丢尽了脸。
你跟梦娜隔仇后,一个女同学告诉你是李志国偷了梦娜的护身符。你于是跟李志国为这事打了一架,被老师不分清红皂白抓到操场示众一个中午,全校的学生都嘲笑你们,你还一个劲止不住对同学做鬼脸,你是清白的,你是英雄,你是捉贼的好汉。
梦娜在那天下午放学的路上喊你,“胡清……”
“梦娜,你的护身符不是我偷的,是李志国偷的。”
“我知道。谢谢你。”
“切,这有什么好谢的。”
“呵呵。”
“你笑什么。”
“不告诉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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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