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能把故事讲成这样,李沧东真要成精了
改编自小说的电影历来多了去了,但往往容易落得“不如原著”的批评——特别是当原著足够优秀时。当然,也总会有一些改编的电影,拍得很好,好到俨然可与原著交相辉映,并肩齐名的,典型者如《布拉格之恋》(改编自米兰·昆德拉的小说《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可是,再进一步,能够超越原著,自成经典的,就真的是极为少数了。韩国导演李沧东新作《燃烧》,改编自日本作家村上春树的短篇小说《烧仓房》,电影上映之后,口碑极佳。如果你有兴趣把原著拿来对照一看,我相信你会同意我的判断:这一次,电影无疑超越了原著。
电影《燃烧》(或原著《烧仓房》)中的故事并不算太过复杂,却又被讲得像谜一样——当然,对于一部悬疑片来说,情节悬念是至关重要的生命线,因此我在这里不拟也不宜剧透太多——这谜一样的讲法,在村上春树那里,更多的是一种格调和氛围,而到了李沧东这儿,则主要是表现为一种叙事的技巧。想象与真相,留白与补白,解构与建构,这三组对举的词汇,小说的重心在前者,电影的重心在后者。李沧东在电影里为我们留下了太多解谜的线索。原著小说读来恍然如梦,电影看起来却像是“梦的解析”。
或许仍会有人表示看不懂这个故事。没关系的,观影的时候请你留心一点,或者实在不行就过后再刷一遍,应该不至于迷惑不解。其实,我认为,只要你好好把握住以下三个重要象征物——塑料棚,猫,手表——你就已经拿到解锁的钥匙了。
(一)塑料棚:像盖茨比那般有谜一样身份的上流社会年轻男子Ben哥对挣扎于底层冷酷世界的更年轻的男主钟秀说,每隔两个月左右,他就要烧一次别人家的塑料棚。为什么烧塑料棚?原因很简单:既好玩,又无风险。塑料棚这个意象,在原著小说中,就是仓房。个人认为,“塑料棚”比“仓房”有着更为精确的隐喻意义。塑料棚,透明,脆弱,一点即燃,价值极低,烧毁了也没人真正在乎。这难道不正是出身于社会底层,怀着对人生的憧憬与迷茫,由乡村进入城市打工的女主海美的最好写照吗?海美最后消失了,“像一阵烟一样”不见了,然而,除了钟秀,谁在乎呢?
电影《燃烧》剧照(二)猫:猫的意象为原著小说中所无,李沧东在电影里却给了它不少的戏份。个人认为,猫的作用应是强化前述塑料棚的隐喻指向。海美租住的房间里,到底有没有养着这样一只小名叫做“锅炉”的流浪猫呢,后来在Ben哥家中现身的小猫又是否正是“锅炉”?说不清,道不明,似是而非,似非而是。然而,对这样一只来历不明的小猫咪,除了钟秀,谁会在意呢?就连租借楼里的那位老婆婆,说的也是:我们这里从来没见有人养过猫。猫,和塑料棚一样,是一个透明的存在,而一个从来就没存在过的东西,又何来消失?
电影《燃烧》剧照(三)手表:作为一个辅助解谜的线索物件,手表也是李沧东在电影里有意添加并通过给足镜头予以强调的。这只手表,是海美打工的商场里抽奖活动的赠送物,也就是说,它完全是一个剩余的存在,一个依附性的物品,它当然可以用来消费,但它没有自身的价值。这样的手表,还有个显著的属性,就是它可以批量复制,随时被取代。它可以戴在海美手上,也可以戴在她的同事手上,还可以被“收集”到Ben哥豪宅卫生间的抽屉里。没错,它就是个没有身价、即用即抛的消费品,除此之外,它什么都不是,但是,它是钟秀送给海美的礼物啊。
电影《燃烧》剧照此外,电影中另有一个类似的隐喻意象——“井”——其叙事功能大抵相同,海美对钟秀所讲的这个自己童年时代曾经掉落其中的深井,在现实世界里到底存不存在?同样也是一个无解之谜。但是我们不妨对照一下电影开头的那个场景,当海美向钟秀惟妙惟肖的表演“剥橘子”的哑剧时,她说:“只要忘记这里没有橘子就行了”。看来,一个东西(或人)到底存在与否,不一定要以客观的依据来验证,它还可以仅仅是取决于观者的主观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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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就此打住吧,说好的不剧透,其实不能完全做到。好在无论是村上的小说原著还是李沧东的电影改编,本身都极其耐看,我的评论应不至于严重影响大家的阅读或观看。最后,作为一个文学和电影的双重爱好者,我想再一次的对这种卓越出色的改编致以敬意:能把故事讲成这样,李沧东真要成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