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南小敬的死亡直播间
川南小敬的死亡直播间
“你好，我想上你的直播间。”
“你？凭什么？”
“我要杀人。”
此前小敬一直觉得自己运气差，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菩萨是爱自己的。
因为小敬能突然火起来，确实是个奇迹。
六天前，和这个小城里无数青年一样，在街上闲逛着的小敬碰到了王叔，王叔问他，“二娃，好久回来嘞？走哪儿切？”
“切喝羊肉汤。”小敬随口说道。
“晚上喃？”
“嗯...不晓得，网吧头嘛。”
“你娃也嫩个大了，还不找个啥子活路来做嘛？”
活路是小城土话，工作的意思。小敬气不过，吼了一句，“你莫管我！”然后瞪了王叔一眼就赶紧走了。因为再不走，王叔肯定又要说他在成都的儿子怎样怎样的争气了。
小城的年轻人都这样，要么去了工厂，要么去了更大的城市，留下来的如果不是事业单位公务员，那就必定被人看作是不成器的。
但最终小敬幸运的没有去喝羊肉汤也没有去网吧，他去了菜市场，准备把下午抓的黄鳝卖掉。说实话，小敬心里很不痛快，凭什么别人男的直播抓黄鳝女的直播用黄鳝都能火，偏偏他直播就不能火？顶着太阳在田里直播了一下午，观众也不过十来个人，一半人骂他傻逼，另一半人只是觉得他的四川方言土得有趣。
菜市场门口围了一群人，小敬好不容易挤进去，原来又是不准小贩随地摆摊的戏码。虽然又是老套的无聊内容，但小敬还是打开了直播，输入直播间标题“七旬老汉被围殴！”。直播很无聊，不过又是没收小贩的青菜，不过又是没收小贩的称杆，不过又是围观群众在指指点点，全国这么大哪个地方看不着这些？所以十来条惨淡的弹幕都在骂着无聊，骂主播小敬是傻逼。
要说小敬运气好呢，秤是老头吃饭的家伙，死活不让人收了去，在众人推搡抢夺的过程中，秤砣突然甩出称杆砸在老头头上，老头一个踉跄， 摇摇晃晃向后倒去，一头摔在路牙上，竟不动了。
现场突然安静了，直到不知谁先喊了一声“杀人了”，人群又沸腾起来。打人的打人，掀车的掀车，众人都吵着要为小贩报仇，菜市场门口一片混乱。
当天，小敬直播间的在线观看人数达到1324人。
接下来，小敬三天里又机缘巧合地直播了两场杀人案，人气一路暴涨，粉丝数也突破了一万大关。
但也不是所有巧合都让小敬碰上了，像高三一学生因压力过大跳楼自杀，虽然警方已经出面澄清，但还是被网传为学校里三个富二代逼人致死，有粉丝就在直播间里质问小敬为什么这个他没有去直播？小敬很苦恼也很不解，他也不是神，怎么会知道哪里有人要被杀死呢？而且他是主播，观众们不都应该是来看主播的吗？
可没办法，观众就是想看有人死。
仅仅两天没有直播到杀人，不少粉丝就在威胁了，“再不直播杀人，马上取关主播！”
所以上午接到的电话让小敬欣喜若狂，没有询问太多细节，晚上他就如约而至，早早地守候在一个两层楼房的院墙外，开始直播。
“川南小敬的死亡直播间”
“各位师兄，各位兄弟！好戏马上就要开始咯！有礼物的吗给我刷点小礼物嘛，没礼物的朋友们右上角关注走一波啊！”小敬渐渐熟悉了主播的角色。
弹幕也不再稀疏，一条接一条覆盖着屏幕，都快让他看不清画面里的自己了。
“小板凳已坐好”“坐等小城第五杀”“主播待会儿拍清楚一点啊”“666”“厉害了我的哥”“这次杀的是谁”“这地方我去过”“牛逼”.......
一直磨蹭到快十点，主角才登场。
一个瘦小的男人出现在大门口，朝小敬笑了一下，然后敲门。小敬急忙跟了过去。
第二天，小敬彻底火了。
电视在播他的视频，网上在讨论他的直播，周围朋友也不停在给他打电话。
各大新闻的标题都一样，“母亲受辱致死，十年后儿子为母连杀仇人父子三人！”
微博上也是各种激烈站队，“不管怎样，杀人就是错的，应该寻求法律途径解决问题。”“是条汉子！有血性！”“需要法律时，法律躲起来了；需要正义时，他站出来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是我们血性男儿的偶像，换做是我，我也杀！”“只杀仇人，不杀仇人妻儿，有仇报仇，血性男人！”
小敬一夜之间涨粉30万，除了昨晚话题性案情的帮助外，还因为直播最近小城的连续杀人，小敬更成为了这座城市的风云人物。
除了成都，整个四川其他城市都是默默无闻的，人们珍惜每一次上新闻的机会。这次小城成了热点中的热点，整个小城人在网络上都开始狂欢了。
菜市场的小贩其实是装晕的，可是这里的人当他已经死了；学生偶然自杀，可是这里的人当他是被逼死的。朋友圈、贴吧、微博、新闻留言，各个地方都能看到小城人的身影。
“我们小城接二连三的杀人，吓得我过年都不敢回去了，瑟瑟发抖。”
“一杀菜市场，二杀龙透关，三杀新街口，学校富二逼四杀，五六七为母报仇拿三杀”
“已经七杀了，只差一杀便超神，壮哉我大小城！”
“别惹我，我是小城人，我们出门都带刀的～”
网络上随处可见小城的名字，小城人显得格外自豪。
小敬在直播里乐得不行，仅昨晚直播收到的虚拟礼物就超过了他一年的收入，他也一跃之间成为平台里户外直播的一哥。有主播联系他一起合播，还有主播邀请他参加线下聚会，平台也正在和他谈薪资准备签约他。
有粉丝在直播里问，“敬哥，啥时候超神啊？”“是啊，如果不超神我们就不关注你了。”
当然，也有人指责小敬为什么不报警以及直播间过于血腥的，但都被粉丝们以“不看就滚”给怼走了。
“放心，就这两天，哥会带你们超神的。”小敬意气风发，他很享受这么多人追捧他，仿佛自己身上自带一股江湖大哥范儿。
小敬总算明白了现在的人们喜欢看什么，他找到并开创了一个全新的直播模式。
关掉直播，小敬也终于等来了他的客人。
“哎哟，刘局，您总算来喽！来，这边包间上座。”
“啥子刘局哦，我只是个主任哈。”一个圆脸大肚的中年男子熟练地把外衣挂在椅背上，然后入座。
“哎呀，下一任，下一任肯定就是你喽。”小敬催促服务员上菜，并将桌上的光瓶酒拧开斟满酒杯，说道，“刘局，朋友送我几件酒，说是五粮液，你尝哈对不对，可以的话回头我给你抱两件过去。”
“好好好，少倒点少倒点，晚上我还有点文件要处理。我说小敬，你这个也整得太客气了嘛，在啷个好的地方吃饭，传出去被外面晓得了，多少还是有点不好哦。”
“咋可能嘛刘局，上午你请我在局里喝茶，现在我请你吃个饭也是应该的噻。再说了，嘞不就是些家常菜嘛，你们单位再啷个严格，总不成不要人吃饭了噻。”
“对咯，上午找你谈话给你说嘞是对你好，你要听进切哦。”中年男子脸色一变，满身正气地说道，“虽然我不懂你们这个直播究竟是个啥子东西嘛，但按我嘞理解，你们相当于就是个网上的电视台，对不对嘛？所以说，以后你不要单独行动咯要听指挥，有啥子就给我汇报一声，让我的人跟你一起。这样一来可以保证你的安全，二来，现在讲究和谐社会，你要利用好你哩影响力，多多宣传下我们嘞正面形象，尤其是我们咋个正确处理群体性事件的，懂不懂？”
“哎，这个你放心嘛刘局，嘞些我肯定是懂得起的。来，我敬你一杯。只不过哈刘局，我想的是你们有啥子行动还是给我说一声要好点，这样我提前准备下，在直播的时候可以更好的给网友们宣传你们噻。”
“对头，嘞倒也是。像老街那个吴老三你认得不嘛？规划了他房子那片要拆，他硬是不配合，鼓捣说钱少了不搬，闹来闹去说我们市里处理不公平，现在跑成都切闹了，还说嘞要是再处理不好，就回来把自己烧死在屋头。这两天我手底下兄弟去找嘞个疯子了，把他接回来我叫你，你采访采访下我们是咋样劝说他的，宣传下我市嘞老城区改造顺利完成。”
“要得，谢谢刘局。来，我再敬你一杯。今天也没外人，我就叫你声刘哥哈，以后还要麻烦刘哥多多照顾。”
一来二去两人喝光了一瓶白酒，然后转场豪庭国际。虽然中年男子一直在说“不喝了不喝了”，但在KTV公主地劝说下又喝了两件啤酒。之后带着公主去吃了点烧烤，酒是自然少不了的，两人又各喝了两瓶小歪嘴，互相称兄道弟把酒言欢，直到天色快放白，才各自回家。
这些都是都是小敬从小在小城耳濡目染学会的待客之道，在这里能用一辈子且永远不会出错。
虽然醒来头疼欲裂，但成果是显著的，此刻小敬已经在去成都的路上了。忘了昨晚是什么时候，总之酒没有白喝，小敬得到了吴老三的资料，并且私下联系之后，与他约好了在成都见面。
吴老三说他过不下去了，他想杀人。
“去了成都顺便看看新楼盘，有合适的就买个房吧。”小敬心里想着就美滋滋的。
有句话叫错把他乡当故乡，说的就是小城的年轻人们。在成都上大学，在成都工作，小敬对成都的熟悉早已超过了小城。大城市什么都好，只是没有家。这里有时尚流行，有光鲜靓丽，如果不是家里经济不行在成都买不起房，小敬怎么会舍得离开？回到小城的这段时间难受死小敬了，点个外卖都不方便，更别说小城原有的年轻人都出去了，只有些操着不同口音从周边乡县搬过来的小镇青年，找个朋友玩都找不到。走在故乡街上，小敬觉得自己才是异乡人。
成都虽然不是四川的地理中心，但成都就是四川的中心，自然包括人在内的所有资源都往这里倾斜。四川也以成都为分界点，成都以东的城市都叫川东，以北的都叫川北，因此小敬才给自己取了网名“川南小敬”。
地图上成都并不是一个圆形的城市，市井间素有“东穷西贵南富北乱”的城市布局说法，分界点则是天府广场。说得准确一点，是天府广场最中心的那座伟人雕像。
吴老三与小敬约的地方就在那座雕像身后北面一点的青龙巷。
傍晚小敬见到吴老三时，他刚从一栋大楼里出来，胸前挂着写有字的大纸板，一张脸憋得通红。
小敬开门见山地问道，“咋咯？他们不理你啊？”
“啊！妈卖批嘞这些杂种，我日他仙人，里面的人说老子神戳戳的！”吴老三咬牙切齿，怒气全写在脸上。
“那你准备咋子喃？”
“咋子？老子回切就烧死在屋头！一个个的莫人张识我，老子就把事情再闹大点上新闻，看那几个龟儿子咋收场！”
“莫莫莫，莫这样，吴老三，你把自己烧死你就亏大了。”
“你娃是觉得我吴老三怕死蛮？给你说，格老子的，我就是豁出嘞条命，也必须把事情解决咯！不然按他们给的钱，老子婆娘娃儿下半辈子都莫法活了。”吴老三把头一扬，眼睛瞪着小敬，两个鼻孔扑哧扑哧地喘着粗气。
小敬忍住暗笑，事情果然步入他的剧本了，他假言劝道，“不是你怕不怕死的问题，而是你想过没有，你死了有啥子好处？你死了话都说不到，万一他们对外说你是不小心失火被烧死嘞，那你不是白死了？”
吴老三有点懵了，“那....那你说咋办嘛？”
“死，是肯定要有人死的，不然事情闹不大上不了新闻。但是...”小敬递给吴老三一支大重九，这也是小敬第一次抽这种烟。“但是你不能死，因为你要留下来把事情缘由讲出来，这样大家才晓得事情的经过，你房子的事情才能解决噻。只不过，为了婆娘娃儿，估计以后你都要蹲里面了。”
“你嘞意思是？”
“很简单，你去那栋楼里面杀个人。成都在这个地方有人被杀是肯定要上新闻也肯定要被上面重视的，而我再把你杀人的过程直播出去，事情就会闹得更大了，到时候你可以向所有人慢慢说你房子的事了。你自己想哈，这个方法是不是更好？”
“好像是这个道理，你们读过书的娃娃想嘞事情是要多点，唉，以后硬是要让我娃儿多读点书才要得。这样子，我给我婆娘打个电话说一哈喃。”吴老三把烟点上，拿出电话陷入沉思。
“莫事，你和她商量哈嘛，想想娃娃的以后咋办。”小敬说完使劲掐了自己一下才没笑出来，他心想，“在现在这社会，读书还有读人重要吗？哈哈，我轻轻松松几句话就让你跟我走了，这是读再多书都读不来的。”
趁着吴老三打电话的间隙，小敬也开始了直播。
“川南小敬的死亡直播间：超神就在今晚！”
“兄弟伙些，重头戏要来咯哈，各位小礼物还是给我刷起走噻。”才几天时间，小敬已经彻底摸透了这里面的游戏规则，“说了今晚就今晚，还信不过敬哥蛮？你们个人在屏幕前守好，今晚绝对精彩！”
“小敬，有个问题我问哈你喃。”吴老三打完电话问了小敬一句，“我婆娘问我，你说嘞些人的报复心强不强喃？”
“报复？秋后算账是他们的光荣传统哈哈。”开播短短十来分钟，小敬的直播间都快被挤爆了，他没有太多时间搭理吴老三，“哎呀，感谢西门老司机送上的十个大火箭，感谢感谢。感谢玫瑰病了送上的二十个飞机，感谢兄弟....”
吴老三把烟头狠狠地弹出去，“唉，那就干嘛！”
青龙巷不长，是伟人雕像周边少有的小巷，昏黄的路灯下稀疏地坐着几个小贩，走出去便是繁华的商场，那边还有政府大楼，前面一片光明。
两人慢慢走着，一条小巷好像走了很久，小敬对着屏幕一路解说，吴老三则是看着脚下一路不语。
走到一辆卖西瓜的三轮车前，吴老三拿起西瓜刀，自言自语道，“这刀应该差不多了。”
“朋友们看好了，看好了！”小敬眉飞色舞地解说着，“这把刀是重点，记好了，考试要考的哈哈哈哈...”
谁曾想，吴老三转过身，对着小敬的腹部竟一刀捅了下去。
一切来得太突然，小敬疼得弓下腰，左手按着肚子，右手居然还高举着手机，痛苦地问道，“吴老三，你在咋子！你疯了嗦？”
“小兄弟，实在是不好意思，你都说咯嘞些人爱报复，我也怕我杀了他们，二天他们要找我婆娘娃儿算账。为了屋头，算我对不起你了兄弟。我没球读过书，想不到其他啥子办法咯，反正我吴老三杀哪个也是杀，只能委屈你了。”
吴老三边说边用左手抓着小敬的脖子，倒不是为了扶他一下，只是西瓜刀太长，完全插进小敬肚子里后竟抽不出来。吴老三左右手一起使劲，才终于拔出刀子，然后右手抓紧刀背中间，又连续抽插了小敬十来刀，滚烫的血液顺着肠子落满一地。
小敬想呼喊救命，让人帮忙报警，可是看到屏幕上直播间里的弹幕他绝望了。吴老三把手一松，小敬就像煮好的面条一样，软在地上。他一点不疼了，可是意识在模糊，雕像就矗立在前面，虽然看不到脸，小敬却能想起来伟人是笑着的。
握在手里的手机亮光照着小敬惨白的脸，直播屏幕里已经看不到小敬的脸了，密密麻麻无数条弹幕覆盖在屏幕，上面只有一个数字：
“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