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残党没有春天
小时候,班上有位男同学,隔三差五就会拿一样新玩具来学校玩。有时是一把木制的手枪,有时是一个小巧的风车,有时是一个打磨得光滑漂亮的弹弓。我家里也不缺玩具,爸爸妈妈给我买电子手表,水枪,音乐盒,布娃娃。在父母心里,女孩应该喜欢玩的东西都会给我买回来,碰巧我母亲是那个时代最喜欢买买买的女人,所以无论衣服还是玩具零食总是比别人多出一些。可他们不知道,我一个女孩子,天生却有男孩的心性。家里新买的玩具玩两天就腻了,对同学带来的那些小玩意却羡慕得不行。有时候我会拿一颗糖,去交换他的新玩具。每次他都会得意地告诉我,这是我爸爸昨天给我做的。言语之中的骄傲,隔着玻璃窗也能听出几分来。小孩子对爱的理解,大概就是这样直接真实的感知吧。等到后来年岁渐长,我才明白,我对男同学的羡慕,是因为那些东西都是他父亲亲手制作的缘故。
也是从那时起,我对亲手制作物件就有了很深的情愫。小时候能自己制作的东西不多,画画是最简单的吧,我这样想。我画的第一幅也是唯一一幅参赛作品是一颗桃心,里面满满的用红色水彩涂满。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血盆大口。这幅作品被悬挂出来半天后就被老师悄悄取下来丢了。可惜,那天放学我又折回教室去拿落下的本子,所以我站在教室门口,看见了老师的这个举动。
然而,我深信不疑的是,自己将来必定是一个伟大的画家。
初中时喜欢一个男生,在男生生日时,我画了一幅画,好像是一朵什么花,下面用英文写着happy birthday的祝福。每个字母都被我用心地写成了粗体,还加上了颜色。男生拿着卡片找到我说,哎,你这个单词少写了一个y哦。我看了一眼卡片,羞得满脸通红,卡片上是一朵极其难看而不自然的花。花茎扭曲,花瓣凌乱,中间更是用了大量的水彩涂满了花蕊。英文字母本来写得不错,可涂上颜色后就像一个个身形肥胖还浓妆艳抹的妇人,赫然咧嘴笑着看着我。是的,我高估了自己在绘画方面的天赋,我原本就是一个手残党啊。好想把卡片收回来,可送出的东西又怎么好意思收回。也是从此以后,我知道绘画是我的雷区,一定不要去触碰。时光荏苒,学生时代一晃而过,我的张牙舞爪的生日卡片连同年少时青涩的感情一去不复返。不知道男同学怎样处理了那卡片,是被随手丢进了废纸篓,还是夹在笔记本里,心情不好时拿出来看看然后自己就笑出声来。无论哪种结果,都是我不希望看到的。
一直小心提醒着自己,不要画画,不要线条,不要水彩,不要彩铅。和绘画相关的一切我都要隔绝在自己的生活之外。高中到大学,我都做到了。
上班后,一次和同事一起去采购物品。坐在公车上,他突然说,今天又不能早点下班了,我还得回家过生日呢。我惊讶,你今天生日啊。他点点头,没精打采的样子。我从包里翻出一张餐巾纸,刚好有半截铅笔。于是,寥寥几笔画了一个大蛋糕送给他。他接过去后瞪大了双眼问我,这是什么场景,湖里长出了树吗。我说,送你的大蛋糕啊。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一路上都回荡着他不绝于耳的笑声。我在心里小声说,能怪我吗,餐巾纸是软的,车上本来就摇晃不稳,我能画成这样真的已经尽力了。嘴上,我却告诉他,是故意想让他开心点。
人啊,总是这样,因为没有自知之明,所以自取其辱也是应该。
某年我去西昌游玩,登上泸山,在山顶休息时,周围有风吹过,鸟在天空盘旋几圈后离去。碧海蓝天下,远处的城市缩小成一排排的高楼。绿色的是公园,蓝色的是邛海。极目四望,看见旁边一颗不知名的树,萧索到只剩枝条,可它的树枝,那么层次分明,错落有致。我看见树干的皮已经皲裂开来,一块块,好似老人裂开的手背。这样的苍老,却不见一丝颓废之气。因为它的身姿还是努力向上坚韧挺拔的样子,枝条也是如此茂密粗壮。那一刻,我潸然泪下。我感受到了线条别样的美。也是那一刻,我多么希望自己是一个画家,可以用手中的纸和笔把这棵树画下来。然而,我不能也不会。休息良久,我久久凝望着老树,想把它用力记在心里。这么多年过去,我还能记得那树干的颜色,枝条的方向。
感动我的那棵树想起丰子恺先生曾说:真的美术的绘画,其本质是“美”的。美是感情的,不是知识的,是欣赏的,不是实用的。所以画家但求表现其在人生自然中所发现的美,不是教人一种知识;看画的人,也只要用感情去欣赏其美,不可用知识去探究其实用。真的绘画,除了表现与欣赏之外,没有别的实际的目的。
有些美是震撼的,真的会在某一瞬间摄入灵魂。
故事的结尾是这样的,因为这颗树激发了我的绘画激情,我于是拜师学艺,勤学苦练,拿起画笔,重新描绘出了人生。然而没有,我没有励志故事讲给你听。人生就是这样,狗血起来比电视剧更狗血,现实起来比小说更加现实。我始终没有去系统学习绘画。就像这么多年,我终于认识到,我只是一个平凡人一样。给我一个支点,我也撬不动地球,甚至都不能撬动自己倒立起来。只是,我对美术保有一份敬畏之心,每一个用线条和色彩感动我的人,我都对他报以敬仰之情。因为那是我无法企及的高度和理想。
心中有一个当画家的梦想,那是儿时的梦,现在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