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船长

碧海蓝天，落日夕阳，金色的余晖照耀着黄色的沙滩，老人看着大海的方向，光脚孩子奔向远方，勇敢的少年在海滩戏浪，年轻的水手在甲板上看海鸥冲破风暴，老人驾着渔船在深夜归来，高耸的灯塔指引着方向。

因为有了她，因为有了家，少年的航海家不再属于远方，大海上的冒险者，被灯塔锁住了时光。时间一天天过去，亲人一个个离去，等待着某一天死去，或者他还有一艘小船，他距离大海并不遥远，风依旧摇动着帆，桨依然拍打着浪，大海里埋葬着航海家的梦想。

当一个人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剩下的是自由的时光。老伴走了，孩子们也去了远方，更繁华的城市，他选择了留下，在这临海的村落里，度过剩下的时间。他出生在这个靠海的渔村，靠海吃海，从小跟着父亲在大海里讨生活，他的一生都陪着大海度过，他去过最远的地方，是深海。

那是他年轻的时候，忘记了父亲的告诫，追一条大鱼，一条蓝鳍金枪鱼，踏入了禁忌的海域，如果能抓到那条鱼他也许会有不一样的人生吧，也许会死去，谁说的上呢。遇到的那条鱼他觉得是命运的眷顾，一定要得到它，他拼命的追，那是他生平唯一一次接近禁忌海域。

当时他年轻力盛，不知恐惧为何物，驾驶着小船不知不觉中接近了禁忌海，即使到现在年近古稀，忘记了很多事情，他依然清晰的记得当时的场景，风暴连接这天空，乌云中密布着雷电，深海中有巨兽在翻腾，水下模糊的黑色身影掀起巨浪，巨浪的余波推着小船，泛起的浪花拍在脸上。

刺骨的凉意中，他退却了，他想起出海前，新婚妻子兴高采烈的告诉他，他要当爸爸了，出海时海边遥望的身影。看着在视野中渐渐消失的金枪鱼，他不知摇摆的鱼尾是在嘲讽还是在恐惧。如今他老了，孩子们寄来的生活物资足以维持生计，但他还是习惯了每天出海打鱼。

一个消瘦憔悴，颈脖皱纹深刻，脸颊布满褐斑的老人，摇摆着他那被时光洗刷过的老船，晃晃悠悠的出海了。他身上的一切都很古老，老得像沙漠地里的古老蚀地，他孤独的几乎没有任何朋友。眼睛像海水一样蓝，只有面朝大海时，才洋溢着欢喜。即便连续多天没有收获，在别人的调侃中，他依然坚定的说他一定会捕到大鱼。

他每一次出海，都像是最后一次，像海的儿子，投入大海的怀抱，带着微笑离开，却好像再也不会回来。他老了，不经常有收获，偶尔有些海获，也多是给村里的小崽子打打牙祭，每次出海，都有小崽子们遥望着夕阳等待，瞧见老人网里蹦跶的鱼鲜，便满是欢喜的迎上来。有时没有收获也不觉得失望，跟在老人身后，听老人讲年轻时和各种海兽搏斗的故事。大大小小的影子在夕阳里拉长，欢声笑语中消磨着村里无趣的时光。

老人又一次在清晨出海，老旧的小船在朝阳中离开沉睡的村落，在老人心中大海就是他的家，在那里他可以找到友谊和深爱的东西。他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把世俗的气息抛在身后，把小船驶进了清晨纯净的海里。在他眼中大海看作是一位美丽仁慈的女性；飞鸟和鱼，浪花和海风都是他的朋友。有时，他和他的朋友聊天，有时，他也会喃喃自语。

他第一次出海，带着惊叹和期待，像要去揭开一位神秘少女的面纱；后来，是为了生活，他带着感恩和忐忑，在生活中奔波；当他完成了历史赋予他的使命，他自由了，他完全的属于自己，每一次出海都是一次冒险，变幻莫测的大海，像恋爱期的少女，捉摸不定的谜底中，总能找寻到新的激情和刺激。

将一个个鱼儿播撒在不同深度的海里，起起伏伏的水面下，暗流涌动，静静的等待，来自大海的赠礼。

当耀眼的阳光照射到海面上，随着太阳完全升起，光滑的海面将阳光反射到老人的眼睛里，尖锐地刺痛了他的眼睛。不再去直视那些刺眼的阳光，俯视水面，观察那几条鱼线。鱼线直直地垂入到海水深处的黑暗里，让鱼线保持垂直，以便在黑暗的水流中，做好准备，接受来自大海的礼物。

中午时分，老人看见身上水面的青木条当中有一根急剧地向下沉，鱼来了。他放下手中的船桨，让小船没有一丝颠簸，然后伸手抓起鱼线，把鱼线轻轻地握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之间，试探性地一拉。

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凭着多年的经验，他立刻明白，在海水深处，有一条大鱼上钩了。经过几次试探后，老人确定鱼已经完全上钩，他暴喝一声用尽全力猛拉鱼线，想把鱼拉出海面。渐渐地，他感到重量不断增加，鱼线越来越重，就向深处迅速坠落。

船动了，被一条鱼拖着，向深海的方向驶去，迎接他们的将是未知的命运。乘风破浪，一如当年，唯一不同的少了当年的顾虑，也没了恐惧。丰富的经验，足以弥补被年纪带走的力气，过来许久许久，这场搏斗他取得了胜利。船速渐渐满了下来，水下的大鱼慢慢上浮，新月般的尾鳍，青墨色的背部，银白色的腹部在水下若隐若现，尾柄隆起嵴黑色的刀锋。

是他魂牵梦绕的，一条蓝鳍金枪鱼，比当年遇到的那条更大，更美，三米多的鱼身，凭他的经验，估摸着得有一千多斤重，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家伙，足够他炫耀一辈了。干枯的嘴角，手中的勒痕，火辣辣的烧着的肺，无不提醒着他生命在随着时间一起流逝。

可他不在乎了，能战胜这条鱼，他就再也没有什么值得遗憾的事情。从小船再度驶入禁忌海，驶入他曾望而却步的那片海域，他就知道他回不去了，他不再去考虑其他，一心一意对付这条鱼。对于他这种小人物，一个家、一片海、一个足以夸耀一辈子的小成绩，足矣。

一条力量耗尽的鱼，一个精疲力竭的人，回过头，熟悉的彼此，一场跨越了几十年的追逐，一个拼了命的逃，一个拼了命的追，都不过为了活着。在这片危险的禁忌海域，终于是时候分出个输赢，天空突然黑了下来，一个巨大的尾翼落下，拍碎的水花里，夹杂几根破碎的木片，一个人、一条鱼，沉没、沉没在无尽的、黑暗的海底。

在暗无天日的海底，寻不见一丝生命的气息，一条跨越了无尽岁月的船只，沉睡在这里，永恒的孤寂被一层黑色的迷雾笼罩着。一个陌生的灵魂来到这里，依稀之间好似听见了魔鬼的呢喃，他穿过黑色的迷雾，打破了久违的宁静，唤醒了沉睡的幽灵船。

古老的船上散落着无数的骷髅，被惊醒的骷髅一致的看像漂浮着的灵魂，这灵魂正是老人年轻时的样子。老人或者说是少年，看着一船的骷髅架子，张了张嘴。通过灵魂的感知，一众骷髅继续躺倒，散落在地，一个最年轻的骷髅走了过来，雪白如玉的指尖透过虚幻，点在青年的灵魂之上。

青年闭上眼睛良久，用蹩脚的幽冥语和小骷髅开始沟通。

“这里是冥界吗？”

“不是，这里是幽冥船。”

“你知道阎王吗？”

“不知道。”

“我这是死了吗？”

“算是吧，至少按你的理解是死了。”

“我需要投胎吗？”

“不需要，你会被永远的囚禁在幽冥船上，嗯，就像我们这样。”

“我和你们不一样哎。”

“我们是幽冥不死族，生存在幽冥界，冥祖说幽冥界在和另一个大世界接近，未来笼罩在迷雾之中。幽冥界和未知大世界接近的时候，幽冥动荡，有恐怖的无上存在降临，镇压了幽冥一族，不死族砍伐幽冥圣树，煅造了幽冥船。幽冥船成了冥族最后的希望，载着冥族的种子，冥族献祭了整个冥族，破开镇压将幽冥船送出冥界。

逃出升天的族人们以为得到了救赎，没想到却被永远的囚禁在了幽冥船内。

幽冥不死族，天生地养，由天地幽冥之气以及天地中的无数精纯游魂，再加上不死之道演化而成，有灵魂，也有肉身，灵魂与肉身合一，形成不死身。不朽骨、不灭魂、不死身，不死族经光阴而不朽，历万劫而不灭，某种程度上近乎于不死不灭。

哪怕剩下一根毛发，都能重生，寻常力量只要触碰到不死族的身躯，便会被体内的磅礴幽冥之气侵蚀，真正作用到身上的力量，少之又少。想要杀死不死族，首先要有足够强的力量，能够直接抵消体内幽冥之气的侵蚀，而后，还要将不死之道压制，最后，所爆发出来的力量，还要能够一瞬间摧毁他们所有的一切，让他们无法重生。

不死族被此方天道诅咒，离开幽灵船就会遭受天谴，然而不死族的天赋让死亡成为了一种奢望，最后族人们在一度的疯狂挣扎后，无奈选择了沉睡，随着不死族的沉睡，幽灵船也沉默在这暗无天日的深渊。而你通过了幽冥迷雾，和幽灵船孕育出来的船灵相融合，所以说你就是幽灵船的船灵。”

眼前的骷髅人兴致勃勃的和青年聊着，丝毫没有其他骷髅身上那种迟暮的感觉。

青年听着，好奇道：“你好像和他们不一样。”

眼前的骷髅摇头晃脑的活动着手脚，撇撇嘴：“他们都活够了，幽冥界覆灭的时候我才刚刚诞生，后来逃出幽冥界的时候受到波及就沉睡了，要不是你融合幽灵船引起的动静，还不知道要沉睡到什么时候。”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传承记忆呀。”

青年感兴趣的看过来，比划着：“就像前面那么一点。”

骷髅点点头。

青年无语的看着他：“那你和我说这么多？”

骷髅头摊开双手：“这不是无聊嘛。”

也许，死亡对我们而言不是结束，而是开始呢。青年喃喃到，年轻的骷髅来了兴趣。

青年挥着手，也许我们得不到自由，但是我们可以去寻找自由。如果这艘船囚禁了我的灵魂，那我就驾驭着它去巡游世界。

所以，你觉得周游世界这个计划怎么样？

骷髅激动的跳起来，挥舞着双手。

青年转过头，看向骷髅严肃的说，我不叫船灵，请叫我幽灵船长。

骷髅从记忆中找到一个自觉合适的姿态，背着双手，好的船长，请称呼我为幽冥王冥殇。

古老的幽灵船缓缓浮出水面，黑色的帆面在天空下随风舞动，在淡淡的黑雾中，又一次起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