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 三体番外 下
3-亚洲舰队—火星基地
火星的开发工作仍在进行着，三大舰队将精力更多投注在木星司令部，不怎么热衷于向还没完全建成的火星基地投放驻留舰队，由于几乎没居民与工作人员，火星上了无生气，只有几个巨大的船坞，仍在制造的基地工程，以及移动其中的机器工人。
地面车移动在火星辽阔的大地上，窗外的风景以惊人的速度向后退，车轮激起一阵阵红尘，在车辆的周围筑起一道有尘埃筑成的罩子。山本秋杉坐在驾驶座上，监督着无人驾驶系统，他已经能看到他们的目的地—舰载武器试验场。“学长，到了。”后座的学弟提醒他。那是一个朝鲜人，是一个刚刚从军校毕业的学弟成绩并不是样样名列前茅，却拥有敏锐的观察力。对于这次武器试验任务，简直在适合不过。出他们之外，还有一个专业的舰载武器研究审核人员。
车门缓缓打开，三人下了车向武器试验场步行。武器的研发者施煾中校和他的项目组在崭新的大门前一字排开迎接他们的到来。施煾似乎和那个舰载武器专业人员是熟识，一见面就热情地打招呼，握手，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了在一旁的山本秋杉。他歪着头思索了一会儿，似乎想起了什么。“你是山本秋杉准尉，我在莫文准尉的办公室里见过你！”他面带微笑地说。
施煾带领三人走到了器材旁边，一边向他们介绍：“你们之前肯定听说过，这是宏原子核聚变的太空武器，比球状闪电的威力大多了，准确性不怎么强，但适用于太空作战也够了。我们等一下要穿防护服。”
一个完美的几何立体耸立在火星荒凉的沙漠上，这是模拟太空舰艇的园柱体。施煾在一块控制屏上点了几下：“按下这个按钮，宏原子核聚变开始。在它中心的物体无法存在，任何在它攻击范围之内的攻击目标将化作尘土。考虑到以后攻击不至于让我方舰艇损坏，我们选择了攻击对象为核聚变燃料的宏原子，而我们以后要用什么发动机，是科学家的事，军武研究人员只负责把核聚变装置变成舰载武器。普通的屏蔽力场对它不起作用。而我们如果成功的话，第一个装备的将是， ”施煾向山本秋杉努了努嘴，“深空号。”
审查官按下了按钮，园柱体发出了幽蓝的光芒，冷得让人畏惧。
“快，撤离现场！”施煾突然绝望地喊道。
幽幽的蓝光深处一点红云开始急剧扩张。山本秋杉立即反应过来了，一把拉开地上车的门。已经来不及了，红光在一刹那间就从一个小点扩张到了一个独立的宇宙舱那么大。山本秋杉以令人炫目的速度拿起一挺雷球机枪--那是用来在实验失控时销毁芯片，让实验停止的，直向主电脑的控制集成电路发射过去。蓝色的球状闪电在空中呜咽着，电脑的屏幕突然暗淡下来，蓝光也消逝无踪，红云渐渐熄灭，却还是引发了小规模的爆炸。山本秋杉匍匐在地，想躲过爆炸的冲击，他似乎在爆炸的巨响中听到了一声惨叫。浓烟中，他找到了惨叫的源头。是那个朝鲜的学弟朴义翔，倒在地上，不省人事，鲜血从他的右手冉冉流出。
山本秋杉站起身，那个审核官以及施煾的部下也受了伤，但不是致命伤，而且按照现代的医疗水平，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治好。他打开通讯器，呼叫了军事医疗中心。
“没救了。”军医一脸悲哀的望着山本秋杉，“只要他大脑完好，哪怕下半身全没了我们也能给他克隆出一个身子来。可是现在，”军医脸色苍白，指着朴义翔的脑部检测报告，“他的大脑中插入了三块强化陶瓷，光是这样我们也可以治，但他的大脑的一块被强化陶瓷割了下来，信息不完整，我们已经无能为力了。”山本秋杉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转身看向施煾和他的的部下，有几个眼中甚至泛起了泪花。
山本秋杉独自离开舰队医疗中心，在他的家人居住的叶子上，山本秋杉通知了朴义翔的家人这个噩耗。他用机械化的声音播报消息，面无表情地看着朴义翔的母亲当场晕了过去，做父亲的脸色刹那间变得和纸一样白，对着客人说了一句“让我静静”就进了书房，房门在他声后发出了凄厉的惨叫，而朴义翔八岁的弟弟朴义君则一脸悲愤地安慰这刚刚醒来的母亲。
“朴义翔上士因殉职被授予星云勋章，军衔升至准尉。舰队司令部邀请其家属参加葬礼，地址在这儿。”山本秋杉的表情和声音都平静如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他将写着地址的纸条放在桌上（为了表达对死者的悲哀，这种东西用的是已经少见的白纸）径自推开门，从升降梯下来了。
山本秋杉直接回到了舰队司令部，报告后正准备回深空号，就接到了亚洲舰队的一位高级参谋的通知：他已晋升少尉，让他留在司令部几天。他遇到了许久未曾谋面的褚岩和莫文，两者都喜悦地祝贺他，似乎晋升的是自己，而山本秋杉则自掏腰包请他们吃饭做为不辞而别的补偿。
“为什么明明实验失败都死人了还升了军衔啊？”莫文问道，他现在也成为了少尉了，他和秋原玲子合力发明的一种具有极高精准度的肉搏战武器刚刚通过了审核，正式投入生产，因此他最近心情很好，与褚岩那一点小矛盾也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不是很明显的吗？秋杉至少让施煾和他的部下保住了命。”褚岩说，他和朴义翔似乎关系不错，又抱怨了一句，“施煾他也真是的，正式审核前应该多试几次啊。白白送掉一条年轻的人命。”
莫文无言地点了点头，“施煾这次是有点仓促。”
“这不是仓促不仓促的问题啊。你们知道朴义翔的背景吗？他家能够正常工作的就他和他母亲两人。他父亲得了癌症，虽然治好了却留下了后遗症，经常感冒，医生却对这点小问题束手无策，又因为治疗耽搁了学业无法从事科技项目，所谓未来医学……呵呵。”褚岩笑了，笑中蕴藏着同情，愤怒以及多种因素，“政府却只给他的家人发了一笔不怎么样的抚恤金，而施煾呢？几乎不负事故责任，只交了一笔连抚恤金四分之一都不到的罚款。舰队国际珍惜人命……哼，简直是个笑话。”他越说越大声，引起了周围人们的注意。
“褚，小声点。”山本秋杉注意到了情况的尴尬，小声的提示褚岩。莫文则一言不发。
“秋杉，你怎么那么胆小怕事，照我说那是……”褚岩怒火中烧，整个人处于亢奋状态。
山本秋杉抬起一只手，打断了他：“够了！我知道你这些话发自肺腑，这些话我们私下讨论没问题，但是在公共场合请你冷静下来。”山本秋杉换了一口气，继续说，“你看过杀人王田中的银英吗？看看杨威利的下场。杨是同盟的军事支柱还遭到这样的待遇，你又算什么呢？只要舰队的任意三个高级参谋抬抬手指写个纸条，便是是个参谋长也完了。”
褚岩意识到自己行为是多么的愚蠢幼稚，把嘴闭了起来，过了片刻后，又说：“我又不是在批判政府，只是说施煾有点不负责任。”
一直没有发言的莫文终于开口说话了：“褚岩，你说施煾不仔细可以，你说施煾有些仓促也可以，但是，你说施煾不负责，我不认同。你知道他为了这些项目花了多少时间吗？几乎达到了废寝忘食的境界。要不是有他帮忙，我这个项目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成呢。何况……”
褚岩越听越怒，脸涨得通红，正想一拍桌子站起来。
就在这时自动门伴随着柔美悠扬的音乐节奏缓缓打开。来者是一个中年男人，身材不高，腰杆却挺得笔直显得很有精神。褚岩憋着怒火瞪大眼睛盯着施煾，在山本秋杉的提示下，他僵硬地说：“施煾中校，您来了。”
施煾却连用眼睛正视一下褚岩都不愿意，他只是用余光撇了褚岩一眼，漠不关心的点了点头，让后拍了拍莫文的肩膀，亲切地说：“小莫，听说你的项目成功了呢，恭喜啊。”
莫文则带着敬佩的眼神满脸堆笑地看着上司：“多亏中校的帮助，以后也请多多关照。”
施煾随即转身望向山本秋杉：“这次多亏你了，这是一点表达谢意的心意。”山本秋杉推辞了几句，就接下来了礼物。那是一张小小的随身卡，余额足够买一套房子。褚岩强压着怒火看着他们直到施煾离去。
“山本秋杉你……”褚岩大声喊了出来，山本秋杉却用他冰凉的目光冰冻了褚岩的怒火。三人匆匆，道别，山本秋杉转向褚岩：“跟我来。”他淡淡地说道。
他们上了地上车，褚岩看了看定位惊呆了。“我们这是要去朴义翔那儿？”山本秋杉无言地肯定了他的疑问。
叶子的门禁系统认识褚岩，他曾经来过这里好几次，朴义翔将他的面部识别已经指纹都录入了系统里，门于是缓缓打开了。房子虽大，但是空空荡荡的，大部分的触摸屏都处于关闭状态，只有几块在墙壁上微弱地亮着，漂浮来去。沙发的一角是两个人影，并排坐着，一动不动。褚岩有种不祥的预感，快步走过去。
“天呐！”褚岩低低地叫着。那两人他很熟悉，是朴义翔的父母，现在他们似乎已经失去了生命迹象，桌上一包打开的短期冬眠药物无情地证明了这一点。褚岩慌忙拨打了社区医院的全息地址，并在简单说明情况后快步前去朴义君的房间。
“岩哥，你也来了？”朴义君的眼眶红红的，似乎非常疲惫，却还是掩盖不了看到褚岩的高兴。在看到褚岩复杂表情的那一刹那，他的笑容瞬间凝固了。褚岩一言不发地将他领到客厅，朴义君感到了异常，扑向父母，但是感到的却只有寒霜般的冰凉。他转过身，整个人似乎都变得苍白无力了。他没有流泪，此时的悲伤已经超出了足以为之流泪的范围。他只是表情僵硬的看着自己的父母，褚岩相信那种感觉就是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可怕的沉默持续了两分钟。
“God！”朝鲜人发出了出苍白的声音。他无法接受父母自杀去陪伴哥哥，天人永隔的现实。但是一切迹象都在表明，他现在是一个人了。孩子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今天，他刚满九岁。
4.
山本秋杉在冬眠中心的信息目录中寻找着章北海的名字。他是自己的仇人，但是自己却不恨他，甚至对他有些怜悯，正是这件事的奇怪之处。他为章北海坚定不移的必胜主义感到惋惜。他认为，在与三体世界的战役中，人类必败，只有通过大逃亡的方式才能保留人类的火种。但是这位太空军的成员却因为持有截然相反的观点达成了同样的目的，事情的发展真是充满戏剧性。
他来到了章北海冬眠的房间，默默地看着冬眠器材中的时间意味上的老乡，章北海脸上还带着那种宽和且自信的微笑。对不起，他在心里默默地说，轻轻地拔断了一根小小的电线。没有任何事物看到这一切，他在进来之前将摄像头黑了。
在冬眠中心的控制室里，发生了一阵骚动。“304号舱室供氧系统发生异常！”有人叫道。
冬眠中心副主任站在操作台前，皱起来眉头。
“今天负责检查系统的人是谁？”
“是……是我。”一个年轻女孩站起来说，不敢直视副主任的眼睛。她是刚过来的实习生。
“下次如果再出现这种情况，你知道后果的。”副主任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也许是看她不是正式员工。“以后要仔细一点，我们的工作可是关系到人命的。”
“我刚刚检查的时候还是好的啊。”她又看了一眼控制屏上的红色警示灯，战战兢兢地用难以置信的口气说。
副主任刚刚松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他像旁边的员工点点头，“来，我们看监控。”
监控员以熟练的操作获得了所有人的赞赏，他很快就调出了系统检测室的画面，女孩在规定时间内走进了房间，动作优美的检测各项数据，副主任看着画面，惊讶的表情在脸上明显流露出来。
“我说没问题吧！”女孩自信地说，似乎为自己在监控画面中的表现感到满意。
监控员又调出了中心各区域的分屏监控画面。看了一眼，然后脸色在一瞬间变得像纸一样白第三分区的监控被破坏了。所有人都从他的脸上读出来了这一句话。室内温度瞬间到达了冰点。好几个人心里都有一种念头：这是谋杀！
不过后面的结局众所周知，章北海最终没有死，中心里的人员成功在断氧的三分钟内修复了系统。这件事没有张扬，这对于冬眠中心的宣传效果不是一件好事。要知道章北海可是军方的人物，如果让外人知道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就是这地球人欺骗的本性，让山本秋杉受益匪浅。
山本秋杉告知了褚岩这件事，他最后用一句总结了下来：“我已经尽到自己的义务了，至于之后的事情，就与我无关了。”
褚岩的嘴巴张成了o字型，“你怎么不去军部起诉章北海？你有视频证据，也不是劣势的一方。明明知道这样做成功率很低，做了的话责任又在你身上，你还要这么做？就是为了向别人隐瞒山衫惠子是ETO？”
山本秋杉摇了摇头，“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原因，”他说，“还有一个更主要的。你知道吗？在这场战争中，人类必败。”
褚岩难以接受地看着山本秋杉，他的眼神中出现了一丝凉意：“你……你是钢印派！”他的声音颤抖着。
“我不是。”山本秋杉静静地看着褚岩，“人类仔细想想就可以知道。三体世界在二百年前就能向地球发送智子，人类拼了命也只研究出来一个又小又破的智子屏蔽室，光从这一点来看，就可以知道人类目前技术水平还连三体世界的一点零头都打不到。”
“你怎么知道人类还不会技术爆炸！”
山本秋杉奇怪地望着褚岩：“褚，你以前接受能力可没有那么差劲的。”
褚岩战栗了，体温几乎到达了冰点，背上冷汗直流。
“我告诉你，就在最近，三体文明也发生了技术爆炸。”山本秋杉不顾褚岩的反应，自顾自地说道，“这一件事除了ETO残党没有人知道。三体已经拥有了光速航行的能力，已经派遣出第二舰队，很快就能到达太阳系。地球文明的技术发展速度是比三体快，但是，三体文明可是比地球文明发展时间早了太多啊！”
“那这跟章北海有什么关系？”褚岩努力抑制住心里的恐惧。
“如果开军事法庭对他进行审判，那么……”山本秋杉犹豫了一下，“算了，还是不说吧。”
褚岩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心中已经完全被失败主义和逃亡主义占据了，这也让他无暇顾及其他事情。是呀，这么明显的道理，人类怎么会被喜悦冲晕了头脑，感觉不到呢？
他渐渐接受了这个想法用了一个月，他外表还是和平前没有什么区别，内心却变了。他学会了隐藏中的隐藏，欺骗中的欺骗。
朴义君从军校毕业时，褚岩已经是上尉了了，并且是蓝色空间号未来的舰长。朴义君被他编入蓝色空间号，他比褚岩经历了更多的沧桑，所以接受的也更快。
5.
在经历了漫长的等待过程后，机会来了。
“自然选择号叛逃！”通讯消息传到了蓝色空间号。褚岩脸上露出来了一丝笑意。
“朴义君少校。”
“在！”
“准备好了吗？”
朴义君也露出来了一丝笑意。“舰长，一切准备就绪。”
褚岩点了点头，打开与舰队司令部的通讯设备，屏幕上出现的是舰队副司令疲惫的身躯。岁月已经完全把老人压垮了。
“蓝色空间号请求追击逃战舰！”
“褚岩上校，你难道不想参加末日之战吗？”
“作为军人，我重视荣誉，但是叛逃者可能会让军心动摇。”
老人脸上露出了怀疑的神色，“褚岩上校，你真的是这么认为的吗？”
“千真万确。”
“算了，我知道你是一个奇怪的人，但是我对你的信任从来都没有减少。”老人最后这么说。
在通过了层层审核之后，蓝色空间号被批准追击，与它一起追击叛逃者的还有亚洲舰队深空号，北美舰队企业号等几艘战舰。
得知山本秋杉也在追击舰队之中时，褚岩震惊了。他现在是深空号的副舰长。
“你干嘛要来？”褚岩在通讯屏幕上质问山本秋杉。
“为你提供更多的燃料和配件。”山本秋杉的声音仍然听不出任何感情。他说完就让通讯屏幕陷入一片黑暗。
山本秋杉早在进入舰队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个问题并想好了应对措施。
“那你还来！明知道会发生这种结果！”褚岩愤怒的向屏幕咆哮着。
黑暗战役最终还是发生了。
褚岩下令将舰艇内部空气抽光，用武器锁定了其余战舰。他的手指在按钮上面颤抖着。
“秋杉，对不起……”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0.
褚岩将战舰的指挥权交给朴义君，独自走进了失去了生命痕迹的深空号战舰。他找到了山本秋杉的房间。最先看到的是已经空了的办公桌，桌上有一张纸。他按捺住心中的不安，将它拿了起来。果然是给他的。没有落款，没有多余的一丝一毫，正是山本秋杉的作风。
岩，我知道你拥有这卓越的领导能力，你也有自己的野心，是舰队国际里屈指可数的优秀人物。你不仅可以清晰地谋划一切，而且还有一种独特的领导魅力与聚集力。保留人类火种，这个责任是重大的，但是这件事只有你才能解决。
语言简洁，却充满了信任及肯定，褚岩无言地笑了。他可以想象山本秋杉为了搞到深空号的追击名额用了多大的劲。深空号舰长是个爱虚荣的人，但是山本秋杉仍然说服了他。山本秋杉的铭牌也在办公桌上放着，褚岩日后用它做了一个吊坠来纪念逝去的挚友。
战舰的铉窗外，是茫茫的星海，是无限的未知。
一切，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