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编（陆）
时光匆匆，成长中的孩子们对此并无关切之意。孩子们唯一会关心的是自己的年龄，一年又一年，一个又一个生辰，一声声的祝福，孩子们此时才会得意地觉得自己不是个小孩了。大人们感慨时光匆匆，是在看着孩子们成长而感慨。去年袖口还长两寸的衣服今年就不能穿了，去年孩子母亲怀里撒娇的小可爱今年似乎褪去了一半的稚气。孩子小，大人们会盼着他们快快长大；孩子真的长大了，大人们又怀念他们小时候的模样。长大，不是大人们说了算，也不是孩子自己的感觉。长大，是在一个接一个命运的考验中逐渐完成的。
越秀国春色盎然，柳枝挂上新绿，新燕正在筑巢。耕者忙，渔者累，婀娜身影采茶在田间。
越秀王宫未济苑内，南婉眉头紧锁，看着手中的信笺。这是她母亲的来信，内容无非又是催她尽快回家。当然信的内容隐晦的威胁之意南婉也能明白。这些年，南婉一直在矛盾中徘徊，章翔宇明知她是南丹国派来的细作，却从不为难她。加之后来有了章微明这个意外，更让南婉难以下手。明明前面几次给母亲的回信中，她已经流露出现在她自己在越秀国一切都好，以后可能不愿意回归南丹国的意愿，母亲为何还要再次来信催她回南丹？南婉想着，如果仅仅是盗取‘御风’，她要尽快想办法了，不然母亲的处境堪忧。点燃了手中的信笺，让它化为灰烬。南婉起身走向章翔宇的书房。
越秀国主章翔宇剑眉微蹙，刚刚与臣子们商议南丹越秀边境事宜，发现南丹又要蠢蠢欲动。边境来报，南丹的一些游手好闲的武夫不时会劫掠越秀边境的村庄，边境百姓苦不堪言。越秀国丞相韦不害建议在发动大规模的平息边境乱事战争之前，应当组织一次军事演练。原因是越秀国多年未战，很多战士并无实战经验。
“翔宇，你有心事？”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自己书房门口的章翔宇被这一声呼唤打断了思绪。
抬头看到温婉的南婉正在书房门外的凉亭里站立。应该站了不短的时间了。章翔宇暗忖：“南婉一向很少到我书房这边来，到底为什么她今日来此？”
“婉儿，等了很久了？”章翔宇问。
“没事，一会儿而已。”
“有事找我？”
“嗯。”南婉小心翼翼组织语句。
“明儿的生辰快到了。依越秀风俗，这个生辰要更加隆重些。所以，我来找您商议一下如何为明儿庆生。”南婉说。
“婉儿有何想法？”章翔宇若有所思，问。
“我想着，既然要隆重些，首先应该送给明儿一件像样的生辰礼为好。”南婉道。
“哦，婉儿之言有理。不能再送小孩子家的玩具了。那么婉儿可想到什么合适的生辰礼了吗？”章翔宇问。
“婉儿的嫁妆里倒是有一些贵重之物，但是这些都是俗物。”南婉抬头仔细观察章翔宇的脸色。
章翔宇只是微笑看着她，看不出眼底的波澜。
“婉儿想着，金玉这些俗物送给咱们那么聪慧的明儿不合适，于是就想到了······‘御风’。”南婉鼓足勇气，说出了“御风”，抬眸看上章翔宇的眼，希望看出些情绪，但她失败了。
“婉儿的意思是把‘御风’送给明儿作生辰礼？”章翔宇故意问。
“翔宇，婉儿在越秀良久，久闻‘御风’之名，从未见过‘御风’真面目。也是婉儿有私心了，也想一睹‘御风’真容。”南婉小心翼翼地说。
“婉儿，你可知道将‘御风’送给明儿，他将承受多大的压力？”章翔宇收敛笑容，正色道。
南婉一怔。是啊，她怎么没想到，‘御风’既然是越秀国宝，必然被诸多小人觊觎，如果就这么送给章微明，必然会给章微明带去极大危险。
南婉面带愧色，立刻说：“是我考虑不周。险些让明儿陷入险境。”
章翔宇看得出，南婉愧意是真，面色缓和，道：“婉儿，咱们还需要再好好想想应该为明儿准备什么生辰礼。好不好？”
南婉颔首。
越秀王宫未济苑，南婉的住处。
“娘亲，今天在书院上课时，先生又表扬我了。”章微明仰着脸向南婉汇报。
“先生表扬你什么了？是诗书背诵得好，还是乐理掌握得好？”南婉伸手要跟往常一样刮他的小鼻子。章微明却躲开了。南婉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不明白章微明为何躲开。
“娘亲，明儿不是小孩儿了。”章微明小声说。
南婉长久以来为自己尴尬的身份搅得心神不宁，很久没有仔细打量一下自己的孩子了。此时，章微明一句话唤醒了南婉，她放下手，凝神好好看看自己的孩子。这孩子长了这么高了，眼神清澈明媚，皮肤白净，额头光洁，没有他父亲章翔宇那样的剑眉，所以少了冷峻多了温和。弯眉下的双眼此时透露出些窘，似乎在为刚才躲开自己母亲的举动有些懊恼。
“哦，原来明儿长这么大啦！娘亲来越秀已经这么久啦！”后面一句南婉的声音几不可闻。看着章微明有些难过懊恼的样子，南婉本来想抬起手拍拍他的肩膀，好让他释怀。最终，只是手指动了几下，作罢。
南婉一如既往柔声问，“明儿，既然先生表扬你的既不是诗书也不是乐理，那么是何事？说来给娘亲听听。”
章微明也从尴尬懊恼中迅速撤出，神气地说，“娘亲再猜一次。”
“那么就是今天的剑术课上你打赢了韦英？”南婉问。
“不是啦。韦英的剑术还是最强的。明儿打不过他。”章微明似乎对是否打败韦英毫不在意。
“娘亲猜不到。”南婉确实想不出。
“娘亲，明儿问你一个问题，你来答，好不好？”
“好的。明儿问吧。”
“如果娘亲你驾着一辆马车到了一个路口，车上坐的是你的家人，左边路上有一位贵族子弟，学富五车，将来必定能成国家栋梁；右边路上有七个平民子弟，衣衫褴褛，将来只会是碌碌无为。马车已经无法及时停下，所有的道路两边都是悬崖，让你这位驾车人选择左边或右边的马路冲过去，你选择那边的路？”章微明问。
南婉仔细想着章微明的问题，说：“明儿，这个问题有点难。”
“娘亲，你快说，你会驾车闯上左边贵族子弟那条路，还是闯到右边平民子弟的那条路？”
“明儿，那些在路上的孩子可以自己逃跑吗？”南婉问。
“不可以哦，娘亲，题目里说，他们都没意识到危险。”章微明答。
“马车一定不可以停下来吗？”南婉又问。
“不可以的。娘亲。”
“那好吧，我选择驾车到右边的路。”南婉无奈地说。
“娘亲，你选择让那七个平民孩子丢了性命吗？”章微明有些失望。
“明儿，你说的呀，他们长大后碌碌无为，而那个贵族子弟未来可以做国家肱股之臣。”南婉也看到了章微明眼中的失望，试图解释。
“可是，娘亲，那可是七条人命啊！”章微明一脸沮丧。
“那好吧，那么娘亲选择左边的路。舍弃的是一条人命。这样可以吗？”南婉为了让章微明开心些，说了第二个答案。
谁知章微明非但没有开心，更加伤心了。甚至眼睛湿润了，似乎就要哭了。
“明儿，难道不对吗？只有这两个选择呀。”南婉不知所措。
“娘亲，一条人命，或者七条人命，都是人命。不可以轻易舍弃的。”章微明说。
“明儿的意思是此题无解？”
“当然有解。当时先生问我们的时候，别人都是要么选择舍弃贵族子弟的生命，要么选择舍弃平民子弟的生命。只有明儿选择救人而不是舍弃他们。”
“哦？明儿如何救人？”南婉好奇。
“明儿既然是驾车人，既然无法控制车子，车内的家人不能受伤，只能向前选择一条路。可是选择右边的路，明儿无法一下子救七个人，所以不能选右边。明儿选择左边那条有一名贵族子弟的路，明儿可以在马车冲向他时将他一把拉起，让他也与我们的马车同行。”
章微明的回答着实让南婉吃惊了。
当人们习惯性选择放弃的时候，章微明这个年少的孩子却在想着如何救人！
南婉十分欣慰。虽然自己生于南丹长于南丹，却深深的爱上了越秀。越秀有章微明这样的继承人，国民幸甚！
可是母亲怎么办？爱怜地看着章微明，南婉迷失了方向。
“国主，牧云国主派人送来的礼物到了。”侍从说。
正在批阅文牒的章翔宇只回了一句：“让来人到这里来一下。”
侍从领命退出。
“冯阑见过越秀国主。”
“起身，不必多礼。”
“启禀章国主，萧国主收到您的来信后，立即派人到南山找寻合适的紫竹。找到后，命人砍伐，截取最好的部分，将它们干燥后命我等尽快送到越秀。请您过目。”冯阑道。
章翔宇不曾想到这么快紫竹就到了。立刻过去，打开箱子，察看紫竹的样貌。
“果然是上好的紫竹，大哥为我的事儿真是费心了！日后见面当面致谢。算了，跟大哥客气的话，大哥一定会难受的。还是不说谢谢的好。”
章翔宇一边想着，一边看向旁边的另一个精致的食盒。
“这是？”
冯阑答：“这是我家大公子托我们带来的东西。是什么我们也不清楚。大公子嘱咐不可以打开，并且说，‘听说章家微明弟弟生辰快到了，没什么合适的生辰礼，自己的亲手做了一份，希望微明弟弟喜欢。’”
章翔宇回想了一下萧家大公子阿远的模样，胖乎乎的，目光柔和，面容温润，与人十分疏离，这种气质的孩子尽然会为明儿亲手做礼物，千里迢迢托人送来。章翔宇展颜一笑。大概这两个孩子以后会成为好兄弟吧。
“爹爹，你在干什么？”章微明好奇地问。
“明儿，你看爹爹手上拿着的是什么？”
“竹子。但不是咱越秀的竹子。”
章翔宇看着自家这位聪明异常的孩子。
“那明儿觉得爹爹手中的竹子可能用来做什么？”
“嗯，这根竹子很明显被修过了，长不超过两尺，口径不过半寸，而且水分已经干了。应该是要做乐器，对吗？”
“明儿猜对了。那么明儿再猜猜这竹子适合做哪种乐器？”
“做竹笛有些长了，难道是要做竹萧？”
章翔宇真心高兴，章微明真是异常聪明。
“是啊，明儿，爹爹在给微明做竹萧。作为微明的生辰礼可好？”
“真的？谢谢爹爹！明儿一直没有属于自己的乐器呢。”
“对了，明儿，去把小几上的那个食盒取来。”
章微明早就看到了那个精致的盒子。赶紧跑过去取过来。双手递给爹爹。
“明儿，这个是你的。”章翔宇笑着说。
“哦！我的？”
看着一脸疑惑的儿子，章翔宇说：“是萧远托人带来给你的。来人说不知是何物，萧远也不允许他们打开，还说是萧家大公子亲手做的送给我儿的生辰礼。”
章微明想了想，哦，萧远，暖暖的萧哥哥。在别人眼中冷冷的萧远，在章微明心中是暖暖的。
回忆起在君安殿夜宴上萧远那如同一朵流云般的身影，章微明不禁想，要是萧哥哥和韦英打架，谁会赢？
章微明的小脑子里涌现出好多乱七八糟的念头。最清晰的还是那个盯着他看的一脸迷糊的萧哥哥。
“爹爹，帮我跟萧哥哥说谢谢哈。”
“哦，原来你口中的萧哥哥就是阿远啊！爹爹终于知道了。”章翔宇一脸宠溺看着儿子。
“爹爹，您先忙，食盒我带走啦！多谢爹爹！爹爹辛苦啦！爹爹费心啦！”抱着食盒，一溜烟儿，章微明跑了。他着急看看萧哥哥给他带来了什么礼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