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夜航船》笔记（六）

雪

人的一生如一叶扁舟，或从暗夜里出发，亦或如旭日一般东升而来。在浮生中如尘埃一般，又似飞雪一样，轻轻地来，静静地消散。

千万年，万物在世间新旧交替，漫天飞雪，寒气袭身。张岱于天地同色中回眸，世间过往嗔痴怨妒，悲欢愁苦在茫茫雪景中纷涌而来，倾刻间又飘然散去，只留下白茫茫，大地干净。

亦悲亦喜。刺史出城打猎，山中所有野兽匍匐于山神脚下，请求山神保护它们。山神说：“如果能让雪神降雪，风神刮风，则刺史就不会出门了，我试试联系他们吧。”

果然第二天凌晨之前，天上下起大雪，刮起大风，风雪交加。

刺史看到天降大雪，便将打猎的想法作罢。

善妒者被世人所耻。北宋翰林学士陶榖有些学问，但是人品极差，好色贪财，爱权势。不仅见风使舵，如墙头草一般，哪朝打下天下，便调转风向，逢迎而上，期间更是落井下石，陷害同僚。

一日大雪，陶榖命人取来雪水煮茶，问身边的小妾：“美人，雪水煮茶，你来自太尉家，党太尉是否有此风雅？”

妾讥讽地笑答：“大人，太尉乃一介武夫，只知在华丽的帐篷里烹羊宰牛，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哪是能与大人可比！”

陶榖听罢，自觉被嘲笑寒碜，又不好发作，便为之一笑。

想来张岱也不喜欢此无耻文人，借此词条让世人自己琢磨和评判。

人生应乘兴而去，兴尽当归。书法家王羲之有个儿子王子猷，有天晚上，天降大雪，他忽然想去看望好友戴安道，但马上出门，划着小船前往，但快到好友家的时候，他又不想去看好友了，便折返回来。

仆人不解问道：“主人既已快到友人家，为何又返回？”

“我本是乘兴而来，现兴致已尽，为何还要去他家呢？”王子猷淡淡答道。

仆人心中一万匹马在跑，他不知道是应该想“主人是不是有病啊？”还是该认为主人有钱没钱都任性。

张岱笔下还有两位人物对雪的痴狂到了巅峰，在普通人看来，想要忍俊偷笑，但细细琢磨，又能恍然大悟。

下雪的时候，铁脚道人打着赤脚走在雪地上，口里念念有词：“子非鱼，安知之鱼之乐？子非吾，安知吾不知鱼之乐？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矣……”

他摘了梅花塞在嘴里，抓了雪团当水喝下。路人看得惊呆，铁脚道人笑道：“我呀，是想让自己的身体能散发出一种寒冷的清香。”

容我在此处哈哈笑一笑，这是饿了还是刷存在感？

比起铁脚道人，另一位唐朝诗人郑綮不仅有趣，而且很聪明。

郑綮喜爱在大雪天骑着毛驴踏雪寻梅。他写歇后体的诗文，幽默有趣。郑綮不仅性情豁达，为人风趣，且不贪恋权势，对时势也看得通透。

唐昭宗任他为宰相。在任命之前，官员到郑綮家中道贺。他一听哈哈大笑，说道：“开什么玩笑！你们难道都不认识字吗？我怎么可能当宰相？”

“是真的，圣上已特批，明日就会下达圣旨。”官员说道。

郑綮大笑，抓住来人的手：“真的如此，笑煞他人！”

第二天，圣旨果然下达，任命他为当朝宰相。听闻此消息，所有亲朋好友都赶来祝贺。

郑綮挠挠头，心想：“我这样的人都能当宰相，大势已矣！”

当了宰相，有人问他可有写新诗，郑綮答道：“我呀，只有在灞桥下雪的时候，骑着我的小毛驴一路踏雪寻梅，那时我才写得出诗来！”

郑綮认真地做了三个月宰相，便以身体吃不消为由申请辞官。他是何等聪明，早知晚唐已是风雨中飘摇，自己断不可能做亡国的宰相。

八年后，唐朝灭亡。

古往今来，嗔痴者不是癫狂，便是极其聪明的人，郑綮便算得上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