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时代
一
我十八岁的时候，正在家乡的山上放牛，二丫头在山上挖野菜，有一天我的牛把她的野菜吃掉了，她来找我理论，当时我正躺在一块大石头上晒太阳，只觉眼前一黑，睁开眼就看到了她。她穿一件红色的碎花布衫，梳一对小辫子，拿一双大毛眼眼瞪着我。
喂！你的牛把我的野菜吃掉了！
我盯着她看，不答话。
喂！听到没有，你的牛把我挖的野菜吃掉了，你赔！
我的牛吃你野菜，又不是我吃的。
她忽然不说话了，盯着我的裤裆看。
事情就是这样子，我十八岁的时候在山上放牛，我的牛吃掉了二丫头的野菜，二丫头就来找我理论，然后我的小弟弟就站了起来。她来找我的时候，我正躺在大石头上晒太阳，太阳照得我浑身暖洋洋，我想起了陈二狗和他的媳妇儿，然后我就感觉眼前一黑。
二丫头蹲在大石头上盯着我凸起来的裤裆看，好像忘记了她是来找我赔野菜的。我也继续盯着她看，继续想陈二狗和他的媳妇。陈二狗脑子有问题，村里人都这么说，可她娶的媳妇却漂亮，村里人都说她奶子又大屁股又圆。前几天晚上小三子来叫我跟他去看好戏，我说我不爱看戏，他神神秘秘地说你看了就喜欢了。小三子比我还大两岁，可是大家都叫他小三子。小三子带我去了陈二狗家，悄悄蹲在窗子底下，然后就听到了陈二狗媳妇的声音，小三子用嘴泯了一下手指头，在窗户纸上开了个小孔，我也照样画瓢，然后我就看到了陈二狗媳妇，陈二狗趴在她身上。那天晚上我的小弟弟站起来好久都不肯下去，后来我就跟小伙伴们说，陈二狗的媳妇奶子大屁股圆，跟村里的大人们一样的口气。后来二丫头问我小弟弟为什么站起来，我说因为陈二狗的媳妇，她不高兴，我只好改口说是因为她。
二丫头忽然用指头去动我下面，把它压下去，它又翘起来，二丫头咯咯地笑着，我可受不了兄弟被人当玩具耍，坐起来跳下石头去，她却追着我不放。
喂！小气鬼，让我玩一下嘛！
我继续跑。
让我玩一下嘛，不然你赔我野菜。
我边跑边说，那我赔你野菜吧。
二丫头本来是找我赔野菜，可她听说我要赔她野菜，却有点不高兴。这时候我的小弟弟已经不站着了。
事情就是这样子的，我十八岁的时候，天气晴朗，我和二丫头在山上一起挖野菜，二丫头时不时嘲我下面看看，并且问一句它怎么不见了。我时不时朝她胸前瞄一眼，并且问一句你多大了，她说她十六，然后我就给她唱《三十里铺》：“三哥哥今年一十九，四妹子今年一十六，人人说咱们二人天配就，你把哥哥闪在半路口……”可是她说她叫二丫头不是四妹子，我说我也不是一十九，我才十八，然后她又咯咯地笑了。
那个午后的天好蓝好蓝，二丫头笑着的时候，一小片白云从她头顶飘过。
二
事情就是这样，我十八岁的时候，月亮好的晚上就跟小三子一起去看陈二狗和他的媳妇做爱，然后我就想起二丫头。有一天晚上我俩被村长陈百达揪住耳朵拉到草垛后，我险些叫出声来，还是小三子机灵，按住了我的嘴，后来看到他另一只手握着他小兄弟的时候，我恶心得差点吐出来。村长四十多岁，常年穿一件洗得越来越发白的蓝布衫，我常听人笑着跟他打招呼说，村长你的布衫子又白了，村长总是报以和善的一笑说，还能穿几年，还能穿几年。我常看见村长背着手在村子里转悠，笑呵呵的，见谁都问声好，遇上人家干活就要抢着搭把手，村里人都说村长是个好人。那天晚上村长揪住我和小三子的耳朵把我们扔在草垛上，压低嗓门说，才多大就不学好，看我告诉你们老子，不裁折你们的腿把子，快往回走！我和小三子一声不吭地跑开，小三子提着裤子说他要去告诉村长老婆，说村长晚上跑出来偷看陈二狗媳妇。我说你又没证据。小三子说，他大晚上跑到这里来，肯定是为看陈二狗媳妇。我说人家不会信你的。关于我和小三子偷看陈二狗和他媳妇做爱被村长抓的事情就是这样。
我十八岁的时候，村里人都说陈二狗的媳妇是破鞋，村长就笑呵呵地对大家说，大家不要乱讲嘛，影响不好。我去问小三子什么是破鞋，小三子说破鞋就是偷汉子，我说陈二狗媳妇偷谁了，小三子说大家都说陈二狗媳妇偷汉子，不说的那个肯定就是，我说你还记恨那天晚上的事呢吧，小三子恶狠狠地说他早晚也要揪一揪村长的耳朵，我说大家都说村长是好人，小三子不理会我。可是后来我就隐约听有人说村长就是陈二狗媳妇偷的汉子，因为就他说陈二狗媳妇不是破鞋。那以后，村长就不劝大家不要乱讲了，也跟着大家说陈二狗的媳妇是破鞋。
我十八岁的时候，村里人都说陈二狗脑子有问题，在讨论陈二狗媳妇是不是破鞋的问题前，我和小三子讨论的一直是陈二狗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小三子说陈二狗脑子的确有问题，陈二狗给别人干活比给自己干还卖力，人家留他吃饭他都不吃。关于这一点，我也知道，就因为他这样，村里人只要有什么脏活累活就叫他去帮忙，陈二狗总是笑呵呵地去干，连顿饭也不吃就走。小三子说陈二狗脑子有问题的证据还很多，比如人家借他家三升两升米他从来不知道找人家还，他家的鸡下的蛋被人拿走了他也从来不找人家要等等。总之，小三子说，陈二狗脑子就是有问题，说他脑子没问题的人肯定也是脑子有问题。
我十八岁的时候，在家乡的山上放牛，牛在沟里吃草，我在坡上跟二丫头挖野菜，我给二丫头讲陈二狗脑子有问题，她说陈二狗脑子没问题，我又给她讲陈二狗媳妇是破鞋的问题，她说陈二狗媳妇不是破鞋。她说这些的时候很认真的样子，就像说她是二丫头不是三丫头一样坚定。
我十八岁的时候，天总是很蓝，我和二丫头在山坡坡上挖野菜，二丫头梳一对小辫子，穿一件红花布衫衫，时不时抬头指指天上的云说你看那朵云像不像你的牛。
三
牛在山上吃草，我在大石头上躺着，二丫头在我跟前坐着。黄土高原干燥的风偶尔经过，二丫头的头发总能飘起几根来。二丫头忽然问我她和陈二狗的媳妇谁长得好看，我盯着她说，陈二狗媳妇不穿衣服的时候比你现在好看，然后她就锤我。我看着她的胸脯说你不是真的十六吧，她说真的。我十八岁的时候，在家乡的山上放牛遇上二丫头，好一段时间都是这样跟她有一句没一句地拉话，二丫头偶尔脸红一下，偶尔锤我一下，却从不真的恼我。我总是想起陈二狗和她媳妇在炕上干的事儿，然后就跑到山沟沟里去解决，那是小三子教我的。二丫头见我面红耳赤回来，总要好奇地问我干什么去了，我不告诉她。
那几天县上给村里分来一批种子，让派人去取，村长就派陈二狗去了。去县里一走就要好几天，又是公干，村子里想去的人很多，村长的决定让大家议论纷纷。小三子得意地跟我说他终于可以报仇了，当天晚上他就叫上我去陈二狗家外边守着，可是一夜没动静。第二天他又叫我去，还是没动静，第三天我们就听到了陈二狗媳妇的声音：“你以为老娘是什么人……”小三子高兴地跳起来大喊，大家快来看哦，村长上了陈二狗的炕了，大家快来看哦……
那天晚上没月亮，四处黑呼呼地，有几家听到声音亮灯的，却没人出来看热闹，根本就没热闹起来。第二天小三子就到处跟人说他看到村长进了陈二狗的窑，还说我也可以作证。实际上我可以作证，我们什么也没看见。后来小三子说，陈二狗回来的时候平白无故被村长骂了一顿，小三子说这也可以证明那天晚上去陈二狗家的一定是村长。
我十八岁的时候，村里关于陈二狗媳妇的流言很多，那次小三子制造的村长风波是平息得最快的，后来小三子在我面前也不提了。
十八岁的夏天，我越来越喜欢到很远很远的山上去放牛，走得越远就越不可能有人去，那时候二丫头就和我一起跟在牛屁股后面，我说你不怕我吗，二丫头说我为什么要怕你呀，我说你给我当媳妇好吗，她说好呀，那时候从山沟沟穿过来的风略带着一点凉爽，二丫头跨着篮篮像说她叫二丫头一样说她愿意给我做媳妇。
我十八岁的夏天，山里下了一场雨，那时候我和二丫头正在山坡坡上拉话，被淋了一身，我看着二丫头直乐，二丫头衣服贴着身体，胸前凸起，根本不是十六岁应该有的样子。雨后的石沟沟里蓄起一沟水，被夏天的毒日头一晒就滚烫滚烫的，我躺在大石头上瞅着二丫头说你肯定比陈二狗的媳妇好看。二丫头看着我下面，笑着说你又想陈二狗的媳妇了吧，我的小兄弟那时候正把我的短裤支成帐篷。我说我没想陈二狗的媳妇，我在想二丫头。
我的确在想二丫头，我在想她不穿衣服时的样子，我在想要是能想个法子让二丫头到水沟沟里耍水水就太好了，可是我没什么好法子。二丫头说陈二狗的媳妇不穿衣服真的好看吗？我说肯定没你好看。二丫头说你没看怎么知道，然后她就在我面前把衣服脱掉了，转了一圈说，好看不？
我十八岁的时候，二丫头在我面前脱掉了衣服问我她有没有陈二狗的媳妇好看，那时候刚放晴的天上又飘来几朵云，我的小兄弟却没有翘起来……
四
我十八岁的时候，二丫头十六岁，她的身体比陈二狗媳妇白，在雨后的阳光下像玉雕成的一样，她的奶子没有陈二狗媳妇的大，屁股没有陈二狗媳妇的圆，但在她身上却多一分也不行少一分也不好，不仅比陈二狗的媳妇好看，就是跟我此后见过的所有女人相比，二丫头也是最好看的一个。
那天刚下过雨，二丫头在刚被太阳晒干的大石头上站着，一丝不挂，笑盈盈地问我她有没有陈二狗的媳妇好看，我说十个陈二狗的媳妇也没你好看，二丫头咯咯地笑。那一天我的小兄弟没有站起来，二丫头指着它问它怎么了，我说它害羞。二丫头又笑了，说我还没见它害羞过。
那天的事情就是这样子，二丫头在我面前脱掉了衣服，然后到水沟里去耍水，我在边上看着。
我十八岁的时候，村长的儿子六六很少跟我来往，小三子制造村长夜闯陈二狗家事件之后，六六就经常来跟我混，他跟我说小三子被他爹收买了，我大不以为然。小三子跟我一直很铁，他有好玩的事儿总是带着我，我跟他去卫生室偷过避孕套，跟他去看过大姑娘洗澡，包括偷看陈二狗和她媳妇干那事，连手淫都是他教我的。六六说我不信他的话迟早要吃亏。这些话我没跟小三子说，我只问他为什么忽然不说村长坏话了，小三子说村长答应给他们家多分三十斤化肥，这话我就有点不信。小三子是个有仇必报的人，上次陈万海家的狗追得他掉沟里，他后来愣是把那狗偷偷宰了吃掉，他怎么会因为三十斤化肥就不报村长揪耳之仇呢？从那以后，我经常带六六玩，当然包括带他偷避孕套，带他看女女洗澡，只是没有带他去看陈二狗和他媳妇干那事，也没教他手淫，我觉得他还太小。
我十八岁的时候，陈二狗二十六岁，那天我锄草回来在地头遇上他，他正帮陈万海家送大粪，担着一担子在那儿歇脚。我说你为啥帮他们干活，他们不长手着吗？陈二狗腼腆地一笑，说都是一个村的，相互帮帮，没事，没事。陈二狗身体很壮实，我跟小三子去偷看他干那事的时候他就很能干。他没再说什么，挑起大粪往地里走去，我在背后瞅了一眼，他穿的褂子上补着补丁，脚上一双千层底子快磨得没了，但他步子迈得又稳又快。
当天晚上小三子又来叫我，我们一起去偷看陈万海的女儿陈四喜，那天月亮正好，陈万海家的狗早被小三子吃掉了，我们就无声息地到了陈万海家，四喜那年十七岁。四喜脱衣服的时候，我想起了二丫头。四喜的皮肤泛点黑，一对奶子小巧玲珑，跟二丫头比差远了，但我的小兄弟还是站起来了。小三子早就在那摆弄起了他的小弟，我只看着，并不想手淫。小三子射的时候竟然叫了出来，我不等四喜尖叫出来，撒腿就跑了。小三子反应慢了，又因为要提着裤子，被陈万海逮住了，一晚上我都担心小三子把我给卖了，第二天一早就赶着牛上了山。
那天二丫头穿一身新红衣裳出现在山梁梁上的时候，就像一朵红山丹丹，她看见我，站在那里用手遮着太阳往我这儿瞭，山风吹起她的刘海儿，她笑得就像刚出山的太阳。我忍不住站起来高声唱：“山梁梁上站着个谁，一对对毛眼眼瞭着个谁……”
那天，黄土高原早晨的风吹得浩浩荡荡，从山沟沟吹到山梁梁，从二丫头吹到我，我的牛在山坡坡上使劲儿嚼着。
五
二丫头穿一件新红衣裳来跟我说她要做我媳妇儿，我们在大石头上拜了天地，就像过家家。那天二丫头分外好看，黄土高原的风依旧浩浩荡荡地吹着。
我在山上已经想明白一件事，我和跟小三子偷看四喜的事情，陈万海是不会声张的，不然对她女儿的名声不好。我回村的时候，却听村里人说，早上村长喊大伙到村口石圪台公审小三子，事由是小三子糟蹋了陈万海的女儿陈四喜，最后村长宣判小三子娶陈四喜做老婆以保全四喜的名声。我开始有些怀疑小三子是故意被陈万海抓住，一切都是他想好了的。晚上六六来跟我说小三子天不亮就从陈万海手上跑掉了来找他爹陈百达，我就更确定小三子是早有预谋的。后来小三子说他也是被迫无奈将计就计，他说如果他是早有预谋干嘛要叫上我一起去呢。不管怎么说，二十岁的小三子要娶十七岁的四喜做老婆了，四喜有一对小巧玲珑的奶子。小三子成亲的晚上，我想起了我的二丫头，我们在大石头上拜过天地，就像过家家。后来我去了陈二狗家。
那些天我一直在想小三子和村长到底在搞什么猫腻，如果真的是村长收买了小三子，还帮小三子娶了个老婆，那村长一定会叫小三子帮他做什么重要的事，决不会仅仅因为平息上次的风波。但我什么也想为出来。
小三子娶四喜没几天，村长的老婆死了。据说是上山挖苦菜失足掉下山崖，尸体被抬回村的时候，村长哭成了个泪人儿，六六跑来跟我说他看见小三子上了山，一定是小三子把他娘推下了山，我说没亲眼看见不要乱说。后来村里就传开了关于有人看到陈二狗跟随村长老婆上山的消息。有人说前段时间村里关于村长趁他不在偷偷跑去调戏他媳妇的传言让他怀恨在心一直伺机报复，这回终于找着机会把村长的老婆推下了山崖。传言越说越真，有人说他早就看到陈二狗常去村长家监视动静，更有人说陈二狗身上经常带着刀子随时准备动手。到后来大家都不说“听说”了，说的就像他亲眼看见似的。
村长的老婆下葬后，村长就带人抓了陈二狗，在石圪台公审。那天早上天阴沉沉的，村里的男人都聚集到村口来了。陈二狗依旧穿着那件打着补丁的褂子，还有那双快磨穿底子的千层底布鞋，一脸惊慌，双眼挂着血丝，几天不睡觉的样子。村长站在台上厉声问，陈二狗，是不是你把我老婆推下山崖？陈二狗连忙摆手说，不是我不是我。我看见陈二狗急得快要哭出来了。我忽然觉得心里无比难受。
村长向台下喊，谁能做证？台下的人就七嘴八舌说开了，这个说他看见陈二狗跟着村长老婆上了山，那个说他亲眼看见陈二狗把村长老婆推下山，说得真真切切。最后村长发话，把陈二狗押回村长家，改天送他到县上伏法。
那天的公审我没看见小三子，公审完后，我无比难受，好像胸口被堵上了，吸不进气呼不出气。我赶上牛上山去找二丫头。
我和二丫头在大石头上耍，二丫头耍我的小兄弟，我耍她的小奶子，天阴沉沉的，却不下雨。
六
我躺在大石头上给二丫头讲陈二狗的事，二丫头摆弄着我的小兄弟说陈二狗不是傻子。我说陈二狗是好人，陈二狗是我见过的最老实的人。二丫头冲我眨巴眨巴眼睛说你还见过几个老实人啊。二丫头眨眼睛的时候，真能迷死个人，我一把拉她到怀里，二丫头咯咯地笑着。二丫头的奶子摸起来又软又滑。
晚上我偷偷去村长家看动静，看见陈二狗的媳妇气冲冲从村长家里走出来，嘴里骂着陈百达你这个龟孙子挨千刀的。后来六六带着陈二狗的媳妇来找我，我正准备上炕睡觉。陈二狗的媳妇头发有点散乱，月亮从窗户照进来，我忍不住看了一眼她的大屁股。她说六六告诉她全村就我一个人会帮她，求我救救她男人。她当时背对着月光站在地下，我在炕头上看不见她的脸，她偶尔用手去拨开挡着眼睛的头发的时候，月光在她脸上闪一下，我看见她眼睛里的几点泪花，但她的表情却是坚毅的。她的大屁股让我的小弟弟就要翘起来，她的坚毅的脸又让它软了下去。我说我帮你偷偷把二狗放出来，你们俩就逃到山里去，她想了想就使劲点头，临走时她对我说，你是个好人。
六六说陈二狗被绑在他家牛棚里，我们等到夜深，估摸着村长睡了以后起身，还没到就远远看见小三子鬼鬼祟祟从村长家出来，我们等小三子走远后摸进院子。陈二狗那件打补丁的褂子被扒去了，赤条子坐在牛粪堆里，双手向后绑在拴牛的柱子上，双脚也绑着，脚跟前搁着半碗水，还有半个窝窝头。我们去的时候，陈二狗把头埋得老低，像是睡着的样子。事实上，陈二狗死了，我去推他没动静，一探鼻子没气了，身上还没凉。我和六六跑去陈二狗家告诉陈二狗媳妇，陈二狗媳妇正在炕沿上坐着，听我说完，她一句话也没说，双目呆滞僵在那里，那样子看得我不寒而栗，忙拉着六六出门去了。那天晚上，夏夜的风偷偷摸摸地吹着，我莫名地打了个冷颤。
第二天村里就传开陈二狗畏罪服毒的消息，但没有一个人能说明白，陈二狗哪儿来的毒药？但不管怎么样，大家都说陈二狗服毒了，那陈二狗当然就是服毒了，这没什么好怀疑的。陈二狗被悄无声息地埋掉了。陈二狗的媳妇从那以后一句话也不说，痴痴傻傻。我晚上去陈二狗家，陈二狗媳妇赤条子在炕上，奶子大屁股圆，有人爬在她身上干那事儿，我看见陈二狗媳妇盯着窑顶，目光呆滞。
陈二狗死了半个月后，县上来人调查，村里人被集合到石圪台，县上的人在台上问话，村里人都说，村里根本就没有陈二狗这么个人。那天，太阳边上围着一圈黑云。我跑到台上去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县里的人说，你就不用说了，我们要听其他证人的证词。台下忽然有人喊，领导们别听他胡说，他有病，脑子有问题，神经有问题！于是，所有人都说我有神经病。县上的人气愤地走了，临走时跟村长说，害这种病的人就不要让他乱跑嘛，尤其不要让跑这么远到县上去乱说话嘛，你看耽误我们多少工夫，村长陪笑说，我们一定好好看着他，往后再不会发生这种事。
我十八岁的时候得神经病的事情就是这样，县上的人走后我就被抓住，很多人来扇我耳光，嘴里恶狠狠地骂着，让你狗日的乱说，让你狗日的乱说……
那天，太阳边上那一圈黑云好像一直没有散去，就像一张巨大的黑脸在朝我不怀好意地笑，那天我没见到我的二丫头。
七
牛圈里一股闷臭，我坐在粪堆里，双手向后被反绑在拴牛的柱子上。一整天我都在想一个问题，所有人都说陈二狗不存在的时候，我应该怎么证明陈二狗本来是存在的？就算我把陈二狗的尸体指给他们看，他们大可以说那是陈三狗陈四狗根本不是什么陈二狗。我同样证明不了自己不是神经病。想到晚上，我的脑袋都要想炸了，昏昏沉沉的，我甚至觉得我根本就是神经病，陈二狗真的没有存在过，是我编了个故事去县里乱说。那个夜晚没有月亮。我后来想的是我会不会像陈二狗一样“畏罪服毒”，可是，要是陈二狗真的没有存在过，那就不应该有服毒的事，那我也就应该不会服毒。
我听到脚步声的时候，以为是小三子来要我的命了，却是六六来偷偷放我走，那一刻我终于坚信陈二狗是存在的，我不是神经病，那一刻我想，带着六六偷避孕套偷看大姑娘洗澡真是这辈子做得最妙的事情了，我决定将来有机会带他去看陈二狗媳妇，陈二狗的媳妇痴了，却依然奶子又大屁股又圆，天天有人跟她干那事儿。
我十八岁的时候，收拾家里所有东西，偷了卫生室所有避孕套逃上山就是这么个缘故。那天晚上我一直没看见过月亮，我的牛驮着一大堆东西在山路上吃力地喘气，大山里一丝风也没有，静得可怕。后来我光着身子躺在大石头上，小兄弟直直地翘着，我想，去他娘的陈二狗。
二丫头来的时候，我依然光着身子躺在大石头上，小兄弟怒冲冲地翘得更直，初升的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二丫头在我身边蹲下盯着它说，我从来没见它这么大过。我看着二丫头的俊脸蛋儿说二丫头你是我媳妇了咱们是不是该干那事儿啊。二丫头脸上闪过一丝红晕，咯咯地笑了，说那不是应该等到晚上吗。
我十八岁的时候，二丫头十六岁，我叫她一起跟我在山上结屋而居，她想也没想就答应了。我们赶着牛继续往深山里走，选了个日光好的小山沟依势建屋。二丫头很兴奋，跟我一起谋划布局，采来许多山花装点小屋。晚上我把铺盖铺在草地上，月亮照上来，二丫头皮肤白嫩，照得像个玉人儿。我平生第一次做爱，就是那样一个夜晚，月亮照着，小风吹着，我回忆着陈二狗家炕上看到过的情景，笨手笨脚老半天没明白应该怎么弄，二丫头咯咯地笑着坐起来锤我说你真笨，我说你躺下让我慢慢研究一下你的构造。后来终于找对地方进入的时候，二丫头大叫了一声说疼，我连忙停下来说还是算了，二丫头把我抱得紧紧的说没事，我再试，二丫头没叫，完事的时候，二丫头脸红着，淡淡地笑着，眼睛里含着泪花。我觉得无比沮丧无比难过，像做了件天大的坏事，事情跟我想象的不一样啊，我看到的陈二狗的媳妇不是这样子啊。二丫头轻轻锤我说再试试，我们再试，情况好多了。我第一次做爱的情形就是这样，第二天我们继续造屋，晚上继续做爱，情况越来越好，终于像我在陈二狗家看到的样子了。
我十八岁的时候，跟二丫头在山上结屋而居，白天放牛挖野菜嬉戏，晚上做爱，每天都这样。十九岁的春天，我在坡上开了一块地，种上了土豆和谷子，我和二丫头打算就这么过下去。可是我越发觉得，除了种地和做爱，人活着还应该有点什么，黄土高原一言不发横亘在眼前一眼望不到边，夜里和二丫头做爱，射精的那一瞬间，我忽然感觉无比寂寞，二丫头依然皮肤白嫩像个玉人，一对奶子又软又滑。
第二天我进城走了一趟，买回一堆书来，像做爱一样入迷地读，除了做爱和种地，是应该读书的。可是书读多了，我又开始寂寞，比以前更寂寞了，我想，人活着，除了种地做爱和读书，还应该有点什么。我开始写诗：“寂寞挤成云，像奶子般垂下来……”二丫头依然皮肤白嫩像个玉人，一对奶子又软又滑。
可是除了各地做爱读书和写诗，是不是还应该有点什么呢？黄土高原一言不发，二丫头皮肤白嫩像个玉人，一对奶子又软又滑……
八
我偷偷跑回村里找六六打听情况，六六说四喜正月里害病死了，陈二狗的媳妇还是痴痴呆呆，奶子大屁股圆，村里的男人几乎都上过她的炕。晚上我去了陈二狗家，陈二狗的媳妇目光呆滞盯着窑顶，小三子爬在她身上。我等小三子走后，进了陈二狗家，陈二狗的媳妇看见我，眼睛忽然一闪拉住我的手哭了出来。
和陈二狗的媳妇做爱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我忽然想，陈二狗或许真的根本不存在。陈二狗媳妇奶子大屁股圆，射精的时候，我似乎看见了陈二狗，我提起裤子冲出陈二狗家，冲上山，感到一阵恶心，趴在石头上干呕了老半夜，那天晚上，月亮边上围着一圈黑云，像一张巨大的黑脸向我不怀好意地笑。
我回到小屋的时候，二丫头已经不在了。
我再也没见过二丫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