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名厨
1.苏茉是南京城苏府的大小姐，也是苏老爷唯一的孩子。
对于这唯一的宝贝女儿，苏老爷真真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可苏茉先天不足，身体羸弱，从小一直吃药维持。春天气候好的时候，苏茉还能出去走走；到了冬天，大雪一下，她旧疾发作，便几乎足不出户在房里养病。
苏茉胃口不好，体型较同龄的女孩子显得更为瘦小。
苏老爷四处打听名医名厨，只要能调理好苏茉的身子，让她多长二两肉，花多少钱都在所不惜。
苏茉脾胃柔弱，无法克化生硬油腻的食物，也禁不起辛辣刺激，因此平时吃的多是清淡的流食，咂不出滋味。
苏茉虽是个病人，可她也是正值豆蔻的少女，她同其他的女孩一样，也喜欢漂亮的衣服首饰，喜欢美味的食物。
因此，在看到丫鬟又一次端来一盆寡淡的汤水时，苏茉恼了。
“端走端走，我要去找爸爸！”
“可是，小姐…您不能出去啊！”
苏茉才不管，她披了件衣服就跑出去了，一路直奔书房。
2.听到敲门声，苏老爷纳闷，通常仆人是不会来打扰他的啊。
“是我，爸爸。”
听到宝贝女儿的声音，苏老爷惊得跳了起来。寒冬腊月，她怎么能出门呢？着凉了怎么办？
苏老爷赶忙打开门，把苏茉迎进屋。
“哎呦我的女儿喂，你看这冻的呦！”
苏茉一时兴起出门，脸蛋红扑扑的。
“爸爸，我来找你是有正事。”苏茉一本正经地说，“咱家也该换个厨子了吧！你看我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茉茉啊，怎么这个厨师你不满意吗？这可是江南有名的厨子啊！”
“不行不行，必须换！”
“好好好”苏老爷没办法，“那你说吧，想换个什么样的？”
苏茉狡黠地笑，“爸爸，我听说以前宫里的御厨，做菜十分精致，更有五花八门的糕点。女儿也想尝尝嘛。”
想吃御厨做的菜？这不是为难苏老爷嘛。
大清朝都没了，从哪儿请御厨去呀？
不过看女儿难得神采奕奕地同自己说话，苏老爷不忍心打击她，“行啊，爸爸给你找。”
“爸爸最好了！”苏茉抱着苏老爷的手撒娇。
3.快过年的时候，苏茉要的“御厨”终于来了。
陈斯诺是地道的京城人氏，祖上曾在宫里当过差，给娘娘们做点心的。
到他这一辈，厨艺已经退步了很多。没办法，这世道不太平，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打起来。普通人家能有口安稳饭吃就不错了，谁还挑剔好吃不好吃啊！
为了糊口饭吃，当他在听说南京城有个大老爷想招北京厨师时，赶紧毛遂自荐，也顾不得背井离乡了。
陈斯诺人如其名，长的极其斯文，一眼看去，倒像是个读书人。
人长的干净，做菜也不错，至少在苏老爷这个南方人看来，很是新鲜有趣。
于是他被录用了。
4.快过年了，苏府上下一派喜色。
陈斯诺初来乍到，被这婉约秀丽的江南庭院震撼了。
真美啊。不同于北方的寒冷肃杀，南方是湿润的，柔和的。
在来的路上，已经有人叮嘱过他，他主要负责小姐的吃食，小姐身体弱，要格外注意。
他祖上在宫里当差的时候，宫里的娘娘们最是挑剔。多一分怕腻，少一分又说没滋味；花样要多要好看，吃了还不能发胖。
因此，在祖传的食谱里，有很大一部分都是讲如何伺候这些贵人的。
陈斯诺觉得，有这本“秘籍”在手，伺候苏小姐不成问题。
今天，是他第一天上岗。他走进苏府的厨房，宽敞干净，材料齐全。他要好好表现，一举抓住苏小姐的胃。
5.饭菜上来的时候，苏茉正窝在自己的秀床上，捧着一本诗集。
她很喜欢现代诗。比起那些拗口的古诗，现代诗读起来顺畅又洒脱，爱就是爱，恨就是恨，真是痛快！
小丫鬟端着饭菜一进门，苏茉就察觉到了。她闻到了一股诱人的味道，让她情不自禁抬起头。
餐桌上，快速地摆满了各式精美的菜肴。不同于以往的清汤寡水，那菜式五花八门，色彩斑斓，十分诱人。
苏茉第一次主动净了手，乖乖坐下等丫鬟布菜。她先喝了一口米羹，入口绵软柔滑，淡而不寡；又夹了一片清蒸鸭，色泽清亮，肥而不腻。
她注意到放在正中间的那几盘糕点，是从前都没有见过的。
她猜到是新厨子做的。
她吩咐丫鬟，“把这些都带上，去爸爸那里。”
6.苏茉带着饭菜来到苏老爷院里的时候，苏老爷正在用膳。
“爸爸，你先别吃了，快来看看呀！”
苏老爷看到自家闺女，再好的饭菜也不香了，他忙说，“我的茉茉呦，又是什么天大的事啊？不是给你说了，有事传下人叫爸爸过去就好了嘛！”
“爸爸，女儿今天给你送好吃的来了！”苏茉咧开嘴一笑，心情很好的样子。
“哦？是什么好吃的，让茉茉如此高兴？”
苏茉示意小丫头把打包的饭菜拿出来，一一呈现在苏老爷面前。
苏老爷打眼一看，就知道出自陈斯诺之手。这些年来，他对女儿的衣食住行事无巨细，唯恐有不周到的地方。
因此，在陈斯诺上岗之前，他早已经尝过他的手艺。
他面上不显，“女儿啊，今天的饭菜还满意吗？”
“爸爸，这新来的厨子真不错，女儿喜欢。”
“女儿想见见这位厨师。”
“你见他干嘛？”苏老爷不解。
“爸爸，你看那些糕点”苏茉伸出手指，“它们多好看啊！女儿想问问这位厨师，这些糕点可有名字？这样下次女儿想吃的时候，就能让丫鬟传话过去。”
苏茉撒娇，“好不好嘛，爸爸！”
“好，好！哈哈”苏老爷摸摸女儿的头，对仆人说，“你们去叫陈斯诺来。”
7.不多时，陈斯诺就过来了。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出门之前再三确认过身上没有油烟味。
“老爷、小姐！”他上前行礼。
“你就是新来的厨子吗？”他听见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抬头望了过去。
那是一个漂亮的姑娘，一看就被养的很好，娇娇弱弱的，像一朵海棠花。
“回小姐，是我做的。”他规矩地回答。
“你起来”她俏皮地说，“那请你来说说，这些都有什么名堂啊？”
他顺着她的手看去，那是一只白皙干净的手，连纹理都看不清。
“回小姐”他答道，“这是根据小姐的身子，特意制作的糕点。”他逐个介绍过去。
他的声音醇厚，地道的京腔字正腔圆，说起话来抑扬顿挫。
“爸爸，我太喜欢这个厨子了！谢谢你！”苏茉抱着苏老爷的手臂，亲昵地靠着。
女儿好，老爷就好。他喜不自胜，“斯诺啊，你做的不错！来人，赏！”
陈斯诺道谢，然后退下了。
父女俩在一起用了这顿午饭。
8.这段时间，陈斯诺渐渐摸出了苏小姐的喜好。
她爱吃甜食，特别是那些漂亮的糕点。每次送去，基本都能吃完。于是他变着法子做，茯苓饼、佛手酥、沙琪玛…
有一次，仆人送盘子过来，里面放了一张笺，他打开一看，是端正的小楷，上面写着“好吃”二字。
原来是个爱吃的小姐啊。
可是她那么瘦，小脸都不够他巴掌大。
看来，自己还得再接再厉！
转眼除夕到了。苏府里张灯结彩，老爷大方，给下人们放了半天假，又每人包了个红包，虽然钱数不多，但也是个好意头。
今天陈斯诺可有的忙了！他一早上就起来开始备菜。
年夜饭，小姐要和老爷一起吃。
小姐点名让他来负责，这是对他的肯定。
这会儿，陈斯诺正埋头清洗一条鱼，脑子里想着该把它清蒸还是红烧。
突然，后背被人拍了一下。
他扭过头，是小姐。她裹得厚厚的，手里还抱着暖炉，头上带个小皮帽子，配上她红红的脸蛋和笔尖，看起来着实可爱。
“斯诺，我来看看你准备的怎么样了？晚上给我吃什么好吃的呀！”
“小姐，我保管不会让您失望的。您还是回屋等吧！”
陈斯诺知道她有旧疾，怕她受冻。
“不怕的，你看我穿的可暖和啦！”她退一步转了个圈，仰起头笑。
陈斯诺小时候，也听父亲说过，大户人家的小姐脾气娇纵，从不把下人放在眼里。
可是在他看来，苏小姐就不这样。她是单纯的，可爱的。
她喜欢吃他做的东西。
“斯诺”她叫他，“我听说北京城里的百姓，都喜欢吃涮羊肉，就连皇帝都经常点呢！你可以给我做涮羊肉吗？”
涮羊肉啊，他小时候也喜欢。冬天，外面下起大雪，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热热的锅子冒着腾腾热气，夹一片羊肉沾着调好的料碗，热乎乎地吃一口，那滋味是真好啊！
“小姐想吃涮羊肉？”
“是啊！我们晚上一起吃涮羊肉好不好？”
“我们…一起？”
“对啊，今天是除夕呀！你一个人多孤单，我去同爸爸说，我们晚上一起吃涮羊肉，你负责张罗哦！”
苏茉说完，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然后带着丫鬟走了。
陈斯诺站在原地，有些愣住了。
9.晚上，苏府里难得热闹。
平时，府里常年只有父女二人，小姐睡得早，下人们怕吵到她，也都早早休息了。
今天，因着除夕的缘故，府里灯火通明，下人们不用做工，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磕着瓜子聊天，或打牌取乐。
苏老爷、苏小姐和陈斯诺三人，在中厅用餐。
今天的主菜，当然就是涮羊肉了。大大的铜锅里放入现炒的三鲜底料，待水煮开，依次放入肉类和蔬菜。
陈斯诺根据苏老爷的口味，给他调的是微辣的料碗；给苏茉的，以麻酱为底，配以温开水调匀成糊状，再洒一点腐乳汁，加上盐和糖，均匀混合。
苏老爷早年在京城做生意时，吃过一次老北京火锅，因此他轻车熟路地夹起一片肉，沾着底料吃了。
“嗯…斯诺，你的手艺啊，是越来越好了！怪不得茉茉老是夸你呢！哈哈！”
苏茉学他的样子，也夹了一片羊肉，吃到嘴里，微微有些烫。
苏茉眯起了眼睛，细细品味。
不过片刻，她就断定了，这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食物。
“真好吃啊！”
“斯诺，你太厉害了吧！”
看她吃的高兴，陈斯诺也不自觉拉开了嘴角，“老爷和小姐满意就好。”
这顿饭，父女二人都吃多了，半依在椅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陈斯诺转头，窗外突然大亮了起来，烟花噼里啪啦的直冲云霄，黑夜亮如白昼。
10.“斯诺，斯诺，你快醒醒啊！”
陈斯诺睁眼，苏茉坐在床边，关切地为他擦汗。
“小姐…？”
“嗯？斯诺，你烧糊涂了吧！我是茉茉啊！”
“你怎么突然又叫我小姐了，做梦了？”
苏茉笑了，“大夫说你已经退烧了，快起来吧，今天是除夕呢！”
陈斯诺还有点懵，他呆呆地任由苏茉为他整理好衣裳，拉着他的手去了中厅。
“今天还是老规矩，吃涮羊肉。爸爸都等急了！”
陈斯诺坐下，听下人们喊他姑爷。
他的思绪慢慢回转，才发觉自己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自己初来苏府做厨子的那年，也是吃的火锅。
他一直负责苏小姐的饮食，渐渐互生情愫。苏老爷开明，竟同意了他们的婚事。
成亲五年，他和她已经有了孩子。
“岳父、茉茉，新年快乐！”他举起酒杯，看着父女二人，内心是满满的感动。
“哈哈哈…”苏老爷大笑。
孩子们涌上来，一家人其乐融融。
窗外烟花四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