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文艺青年

第一次见到文艺青年老冠是2006年9月，我初一开学，他是班主任。

作为中部省份的乡镇初中，学校的条件比较差，学生们也都是农民家的孩子。大家都是第一次离开家开始住校生活，一个个都紧张又拘谨的坐在教室。这个时候，老冠登场了。他个子不高，中分头发，嘴巴有点大，大概有25岁。身上的衬衣西裤，倒也衬得他有点风度。老冠在台上镇定自若的介绍自己，颇有书卷气，教室里的沉闷气氛慢慢不见了。

老冠作为班主任，同时也是我们的语文老师。这也是我们这所乡镇初中的惯例，班主任历来是一门主科老师兼任的。我从小就爱看课外书，语文成绩向来不错，所以语文也是我最喜欢的课。老冠在他的课上经常会口若悬河讲一些文学典故，还有他看过的好书，有时候他甚至在课堂上教大家毛笔书法。这种生动有趣的教学深得同学们的认可，大家也就不再像上其他课一样走神打瞌睡了。

一晃到了来年春天，学校里来了一位学国画的美术老师。这下老冠像发现了什么宝贝，经常到这个美术老师的办公室晃悠，不久就将他引为知己。一次语文课，老冠特地把国画老师带来，还点了班里几个成绩好、长得也不错的女同学到讲台上，两人一张，把国画老师的作品像展览会似的展示给大家。讲台上笑靥如花的女同学映着画里姹紫嫣红的牡丹，老冠站在旁边一一点评，挺有点文艺青年的意思。

春暖花开的五一假期，老冠回家结婚了 。结完婚回到学校，文艺青年老冠也掩饰不住脸上的喜气洋洋。班里的同学都为他高兴，教室里的气氛一直轻松了好长一段时间，那段时间的语文课老冠更是情绪激昂，仿佛打了鸡血，开启了新的人生。

我们升入初中二年级，文艺青年老冠还是做初一班主任，我关于他的消息也就慢慢少了。有时候偶尔在路上碰到他，问好之余觉得老冠似乎有点不太一样了。

学校有上午课间操，一到时间全校同学都在操场上做广播体操。因为我个子高，所以一直在班级队伍的后面。有一次例行课间操，到中间的时候我忽然听到右后方不远处有奇怪的动静。回头一看，却是喝醉酒的老冠满身大汗跟在自己班广播操队伍的最后，手舞足蹈的在学着做操，嘴里还叽叽咕咕念着什么。一个跟老冠教过同一个班的老师觉得影响不好，走过来劝老冠回宿舍休息。老冠执意不听，两人言语之间老冠声音高了起来，嘴里蹦出不怎么好听的词儿。附近的几个老师看到这个情形，纷纷走过来将老冠连拉带推弄到办公室去了。

不久班里就有关于老冠的消息开始流传，消息来源是跟老冠同一个村的一名同学。原来老冠婚后没多久，就跟老婆开始不和。老冠跟老婆是相亲认识的，他老婆之前离过婚没孩子，两人认识后没怎么接触就结婚了。婚后老冠想尽快要个孩子，毕竟年龄到了，老母亲年纪挺高也急着抱孙子。可是老冠的老婆觉得老冠家条件太差，只有三间破瓦房，执意不肯要。她还放话说如果老冠筹不到钱盖新房，就永远不要孩子。老冠在我们这个乡镇初中当着语文老师，做着班主任，收入其实并不高。而老冠的老婆平时不怎么上班，就在家里吃吃睡睡不说，还不停的找茬为难老冠60多岁一身是病的老母亲。这样的日子老冠咬牙一直熬着，不久前实在受不了终于离婚了。

我觉得这件事对老冠打击挺大，因为之后偶尔见到他，他都是一个人默默走在路上，眼神飘忽着，身上也没有了当初的勃勃生气，同学们私底下都说老冠会不会得精神病了。后来我考上了高中，又去外地读大学，关于老冠的消息也就更少了，只是偶尔从一些初中同学嘴里听说老冠老家拆迁了，老冠又结婚了，也有孩子了。去年五一，村里的一个发小结婚，我从上海赶回去参加他的婚礼，在酒店意外遇见了老冠。这个发小也曾是老冠班里的学生，他说毕业后一直跟老冠有联系，老冠来给他主持婚礼。老冠在婚礼上忙前忙后，俨然是个长辈的样子。轮到老冠致辞，老冠笔直的站在礼台上，脸上微微出汗，对着稿子念得很认真。看着这一幕，我眼前忽然浮现了当年他在教室点评那些国画的潇洒身影。

婚礼接近结束，我们几个曾经被老冠教过的同学上前向老冠问好，大家扯了一些家常话之后互相加了微信。这时老冠接到家里电话，几句恩啊之后满脸歉意地对大家说，老婆催他回家一起抱孩子上街，他得赶紧回去。与大家告别后，老冠就出门开车离开了，大家看着他慢慢远去的车子一阵沉默。

加了老冠微信这一年来，经常看到老冠在朋友圈晒老婆孩子，晒聚餐自驾游，偶尔也晒晒他的毛笔书法。他练字还是每次都密密麻麻写满一摞废报纸，可是水平并没有比当年语文课上教我们的时候好多少。我想，老冠已永远告别他的文艺青年生活了吧。